第25章 迎贵客武馆宴宾朋 护旧友鸿栈说难民

谢双带着洪青,径直走到曲相等人的居住处。曲相正听其他人讲今天的演出安排,只听身后有脚步声,转身一看,只见谢双和洪青由伙计指引前来。谢双见曲相年长,又看他似乎认出洪青,猜出他就是曲相,当即拜道:“曲师父,在下谢双。这位妇人说想来奇庵武馆看戏,我便自作主张,带她前来。如有不妥之处,还请曲师父见谅。”曲相并不管谢双说了什么,只是说道:“白金堂和采兰留下,其他人去准备吧。”

众人散去,曲相对白金堂和许采兰说道:“叫师母。”二人一听,愣在原地,洪青本来不知道说些什么,听了这话忙道:“这可使不得!”又看向曲相,亲切地责备道:“你怎么搞的,让别人听去,难免胡思乱想!”白金堂有点懂了,谢双也明白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笑道:“洪姨,别人怎么知道奇庵武馆没有馆长夫人呢?”洪青刚想反驳,白金堂抢先问道:“敢问夫人可是洪青前辈?”洪青听了,知道是曲相常常提起,便笑道:“我是叫洪青,却称不上什么前……”

“前辈”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白金堂低头便拜,许采兰也随师兄跪下,白金堂抱拳道:“久仰师母大名,今日得见,万分荣幸,适才我等怠慢失礼,还望师母恕罪。白金堂和师妹许采兰拜上。”洪青忙扶起二人:“你们快起来。只是以后断不可再叫我师母,你们如果愿意,就叫我一声洪姨吧。”白金堂和许采兰茫然地看向曲相,意在征求意见,曲相开玩笑似的嗤怪一声:“让你们叫就叫!”谢双爽朗地笑道:“白大哥你也是,师母训话,难道还要征求师父的意见吗?”白金堂和许采兰也笑了出来,齐声回道:“谨遵洪姨命令!”

谢双出了武馆,直奔鸿栈二楼的小包间。智化正在和沈仲元讲沈浸的各种好,却丝毫没有怪他把沈浸拉下水的意思,全程细声慢语:“我看他也是一个老人家,那……”沈仲元听得有些不耐烦:“老或病残,从来都不是借口。”智化没找好话接,刚好门外传来敲门声:“有人吗?”智化一听是谢双的声音,瞬间精神了十倍:“进!”

谢双推开门,对二人一笑,又关好门,走近桌子,抱拳行礼:“化哥,沈大哥。”智化赶忙问道:“怎么样?”谢双坐下来倒水:“没查完,不过我干了另外一件大事。”说着喝了口水。智化急着问:“什么大事呀?”

谢双兴奋起来:“我听说北侠前些日子缠上了官司,我又刚好路过隐花县,便去拜访,我告诉他,我化哥先前并不知道我是个姑娘,却骗我说他掐指一算算出了我是个女孩儿。既然去了隐花县,我当然不能不去看洪姨,这一看不要紧,我从她话里听出来,她和奇庵武馆的馆长有情意,便把她带来了这里,他们两个果然是老朋友!”智化一脸懵,看了看沈仲元,沈仲元摇头道:“我不知道啊。”智化想着想着,笑了:“好事儿啊!”沈仲元起身:“我去看看她,”又问智化,“你去不去?”智化见他邀请自己一起,兴奋地跳起来:“去啊,走!”

智化和沈仲元走进武馆隔间坐好,洪青远远地望见他们,只跟曲相说道:“我自己去走走。”说着,洪青也走进隔间。沈仲元起身行礼:“洪姨。”智化也站起来躬身行礼:“洪姨,在下智化,请受在下一拜。”洪青刚要阻止,看向沈仲元,只见沈仲元轻轻摇头,洪青便由着智化行礼。洪青又道:“听说他来京城了。”智化并不答话,沈仲元答道:“是来了。”

洪青一惊,自顾自地说道:“他前几天去找过我,我告诉他,他要找的那妇人早已不在人世,至于他要找的另一个人,我不知道他在哪。他想跟我多打听一些东西,我便不再见他。他也没有多说,只是说会去京城。”智化和沈仲元望着洪青,洪青的语调很温柔,但也很坚定。二人内心微颤,一句“我不知道他在哪”已经表明洪青不愿再计较,她要把选择权交给他们。

傍晚,卢方等人正往鸿栈走,远远地望见夜轩和萧泠川在门口等他们,徐庆笑着问:“你们今天怎么这么有功夫,专门等我们啊?”萧泠川笑道:“是夜轩怕我们一不留神让你们溜进鸿栈点了菜,再多花一份钱。”韩彰笑着问:“怎么,今天你们请客啊?”夜轩道:“奇庵武馆今天来人了,曲师父让我们还有陈掌柜晚上一起去武馆吃饭。”白玉堂听了,立马说道:“不去!”徐庆嗔怪道:“行不行啊你,都多长时间了,咱每次去鸿栈都不叫白大哥,商量什么事也不带他,就算是去武馆你也跟没看见他似的,好好聚聚能怎么了!”卢方又道:“再说了,这是曲师父在请我们,你不去于礼节不符。”白玉堂想也不想,开口便道:“你们说我不舒服不就行了?”夜轩打断他道:“不行!你是不知道,今天中午他们去鸿栈吃饭都乐炸了,我想都想得到今晚会有多热闹!你要是不去,那我们大家都别去了!”白玉堂边走边露出一脸无奈:“好好好,我去,我去就是了!”

白玉堂说不去是想告诉他们他不想见白金堂,但大家都知道,白玉堂更想要一个台阶,一个能让他理所当然去见兄长的台阶。

白玉堂带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刚走进武馆,谢双便兴奋地向他跑来:“堂哥!”白玉堂一下子精神起来:“谢双,你怎么在这里呀?”谢双笑着行礼:“各位大哥,久违了。是我在路上遇见了洪青洪姨并把她带来的,你们跟我来。”几人随谢双往屋里走,谢双指着洪青道:“这位就是洪姨。”众人纷纷行礼。曲相见状便道:“大家既然都来了,都入座吧。”

待众人坐好,曲相又道:“有宾客前来,这本是武馆私事,但我感念乡邻互助之恩,所以今天中午,我在鸿栈摆了几桌,宴请各家街坊。但是说实在的,那些都是走个形式。而在座各位,有我的徒弟,有我徒弟的兄弟,更有能担大事的邻居,都是重情重义的人。我今晚特设此宴,这顿饭,才是真的,谢谢各位赏光,我先干为敬。”众人赶忙也喝了口酒。洪青又说:“各位来此,我本应该亲自下厨,没想到下午时间不够,还让陈掌柜从鸿栈搬菜,实在是不好意思。”陈玉形笑道:“洪姨,瞧你说得,鸿栈离武馆这么近,搬点菜来打什么紧?只要我们能聚在一起吃饭就好,谁在乎吃的是哪家的饭菜呢?只不过我们倒是真想尝尝您的手艺,改天还请您露一手啊!”

许采兰笑道:“只可惜我们今天没口福,我可早就听师父说过,洪姨的手艺可好了,独门绝活‘清水蒸鸳鸯’!”洪青一愣,转向曲相,半打趣半责怪:“什么‘清水蒸鸳鸯’,你都跟孩子说了些什么呀?”曲相一脸慈祥:“那你自己说,你那锅炖鸭子是放油了还是放盐了?”不等洪青回话,许采兰抢先叫道:“放了放了,都放了!只不过是怕我师父的父亲上了年纪,吃不了太多油盐,这才少放了些!”洪青正诧异许采兰竟知道自己要回答的东西,白金堂又道:“就是啊,能不放吗,要知道,我师父可是追那鸭子追了三圈,最后终于在房顶追到的!要是不好好做这炖鸭子,能对得起我师父出的这些力气吗?”

徐庆听懵了:“为什么对不起曲师父出的力呀?”蒋平答道:“当然是谁做菜谁抓鸭子啊。”夜轩又故意笑着说:“今天中午我们在鸿栈帮忙,我听有几个人起先还在叫夫人,只是不知道他们叫的是哪家的夫人啊?”谢双“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夜姐你这话问得不对,奇庵武馆馆长宴请,他们叫的,自然是曲夫人了!”徐庆打趣道:“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谢双努了努嘴。洪青又道:“我听说这街上乡邻和睦,果然名不……”“虚传”两字还没出口,徐庆抢先道:“那当然!没有什么事一顿酒解决不了!”白玉堂见状,要给谢双报仇,便说道:“长辈没说完话呢,你别插话!”徐庆一听,颇为无奈,又没话接。

吃完饭,大家在隔间看着戏剧,吃着小吃。徐庆酒劲上来,说起沈浸的事:“这个沈浸也够厉害,我们当年去巡演的时候,路过广州,听一堆人议论他,说这个人厉害,从外地来广州,有经验有脑子,又肯吃苦耐劳,没几年,事业就闯出来了!他们还说,这个人可倔了,一辈子没动过女人,除了他老婆,别的姑娘,甭管好看的有能耐的,看都不看一眼,你别说,要是夜轩在,看见他对姑娘那种态度,都能揍他一顿!还有,这个人据说以前好酒,酒量还不小,但自从到了广州,自己在家里一滴酒没动过,就算是出去应酬,喝酒从不过三碗,要是对方再劝酒,他就算生意不谈了也不再喝第四碗!结果呢,许多人都觉得这个人有气节,守底线,反倒爱跟他谈生意!”夜轩在心里暗暗感叹,这就跟自己在鸿栈打了人,陈玉形却向着自己说话一样吧!

徐庆接着说:“不过这人也是个怪人,他的生意走遍全国,偏偏不跟江陵和江陵附近的地方做生意!他也从没去过江陵,按理说不应该啊,据说沈浸是在江陵起家的,他应该常回去才对啊,怎么就不去呢,人不能忘本啊!”洪青正若有所思,只听陈玉形问道:“他是在江陵起家的?”徐庆醉意未消:“啊!江陵,江陵隐花县!”陈玉形内心一颤,顿时浮想联翩,她不敢继续往下想,想沈浸的身份。洪青见陈玉形表情微变,隐隐猜到陈玉形的心思。

徐庆没察觉陈玉形和洪青的变化,继续说道:“这沈浸可真是前辈风光,后辈不差!他八个儿子,没一个差的,都在各地接管茶庄分店!这家伙,那么多分店,分我一个嘛!”萧泠川乐了:“看你说的!想钱也没你这么想的,你这不是在骂自己是他儿子嘛!”徐庆急了:“谁要做他儿子啊?我再想发财也不能认别人当爹吧!”洪青指着徐庆问韩彰道:“他喝这么多酒,没问题吗?”韩彰应声答道:“您放心,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谢双道别智化,又开始了查高棚底细的任务。

朝廷也并不安静,古杈镇归蛮柯县管,蛮柯县归梦州管,再往上就是东城路了。梦州知州任职期满,被调到别处,于是梦州便将迎来一位新知州,他叫杨扩。这个杨扩还没到任,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第一把火就烧到了梦州城。

近日,古杈镇随处可见很多人在路边休息,这些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疲惫无力,一看就是旅途跋涉来到这里。他们是南方逃到这里来的难民,他们进不去京城,只能在京城附近求食物果腹。高棚走出县衙,望了望路旁憔悴的人们,走进正厅,吩咐衙吏道:“今年南方收成不好,大家也看到了,最近有这么多难民逃到蛮柯县。可梦州今年却是风调雨顺,各家口粮富足,这实在是上天庇佑。本县决定向县中各家征收‘谢天税’,以回报上天美意。”白玉堂当即驳道:“高知县,你谢错了吧?庄稼是人种的,又不是天种的,难道不应该给百姓钱谢谢他们吗,怎么反倒谢上天了?”高棚略想一下:“百姓自有功劳,待税款收齐以后,本县会酌情分发。”

当天傍晚,徐庆在鸿栈包间里气得直拍桌子:“我就说这家伙不是好货,露馅儿了吧?还为民着想,他算什么呀,粮食富足不应该吗,他还要收钱!这高棚也算得上是搜刮民财了,大哥,杀了算了?”萧泠川听过一惊,卢方忙道:“不行,不能随便动刀。天下官员,十官九贪,高棚只不过收了一次钱,而且并不多,要论该杀,他还得排在后头!”韩彰叹道:“这官府真是,变着花样收钱,今天收个‘谢天税’,没准明天又来个‘谢地税’!说不定哪天,一道天书,又让我们多拿些没有名目的钱。”

夜轩问道:“白玉堂呢,他怎么还没来啊?”卢方说道:“傍晚走的时候他说要自己走,也不知道去哪了。”韩彰接话道:“能去哪啊?他肯定是去帮那些难民了。这小子真是,在江湖上干了什么丁点大的事,也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可一旦到了帮这些人的时候,偷偷摸摸的!”

韩彰说对了,两句话都是。

第二天一早,高棚便要再收税:“自古天地不可分割,既已谢天,岂可不顾厚土之意?本县另征收‘谢地税’,以答土地孕育庄稼之功。”大家虽有不满,却也知道高棚不会听他人之言,便忍住没有说话。出了正厅,徐庆一脸不悦:“他要是敢降天书再收税,我非杀了他祭天不可!”白玉堂冷笑道:“哪用见血?等他钱收齐,我直接偷了来分给难民,岂不更好!”韩彰哼声一笑:“拆东墙补西墙!”白玉堂接道:“东墙高棚拆都拆了,我顺手补个西墙有什么关系?”

有难民来到鸿栈,问门口的伙计:“请问这里有多余的稀粥,可以便宜一点卖给我吗?”伙计被这话问懵了,既然是“多余的”,哪好意思再要钱呢?陈玉形听到那人这么问,走近道:“你也别问价钱了,刚好我店里人手不太够,这样吧,你吃完饭以后把自己用过的碗筷洗了,把桌子收拾了,再把垃圾倒了,这顿饭,我请你如何?”那人听了,赶忙谢道:“多谢。”萧泠川见陈玉形允许这么多难民进店低价甚至免费吃喝,赞赏起她,夜轩却摇起头来:“这么多难民,一个鸿栈哪管得过来啊?”

智化和沈仲元走进鸿栈,二人看到店里难民很多,不由一震。伙计正在给一个难民上菜,沈仲元上前夺过菜品,陈玉形在楼上看到这一幕,满是惊讶疑惑。沈仲元抬高音量,意在让店内的人都能听到:“你听好了,吃饭可以,但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你在鸿栈免费吃喝,记住了吗?”那人忙道:“记住了,我一定不说。”沈仲元和智化环顾四周,大家都有一句没一句的相互告诉:“记住了,不能说。”沈仲元放下菜品,和智化一起走上楼。

陈玉形在栏杆旁拦住他们:“你们干什么呀?”沈仲元一怔,转头和陈玉形四目相对。陈玉形的语气里有责怪,但更多的是一种亲切和好奇,尽管沈仲元和智化都知道,陈玉形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走路低头、做事小心、不敢大声说话的深闺姑娘了,但他们依然没有想到,陈玉形的一句话竟会暗藏如此深切的真情。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对方,终于还是陈玉形先移开眼神。沈仲元有疑惑,有惊讶,内心一暖,化作嘴上却是冷冷的几个字:“计划所需。”说完转身走进了小包间。智化见了,不禁一笑,压低声音对陈玉形说道:“我们的计划是,这梦州城的难民可不止十个二十个,走了一批还会有下一批,一个人一日三餐,陈掌柜,你鸿栈是有几砖几瓦,够他们拆扯啊?”

陈玉形听了,猛一抬头,智化只笑不语,微微低头示意,走进包间。陈玉形忍不住笑,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听得懂,智化是在向自己解释,他们是在为陈玉形着想,是来给陈玉形撑场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