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元和邓车来铺子里乱转,智化弄黑面部,一身蓑衣,带了个帽子,蒸着东西。沈仲元二人来到他身旁,智化顺手抓起帘子,用布绳绑起来。沈仲元哼声一笑:“倒卷珠帘啊?”智化没答话,继续做着东西,二人也不再停留,走远了。智化待二人走开,便收起摊子,到别处换了衣服,来到昨日摆摊的墙角。白金堂正在那里等他,见他来了,赶忙说了昨晚的事。智化说完他们这边的事,又道:“他说倒卷珠帘。”“什么意思?”“就是原地待命,继续在那户有珠宝的人家埋伏。”
白金堂眼前一亮:“对了,你知道黄州有什么高人吗?”智化稍微想了想:“没听说啊,怎么了吗?”“我总觉得那个老人深不可测。”智化笑道:“深不可测还能让那姑娘被抓喽?行了,你先别瞎想,也多留意。”“还有,邓车抓吗?”智化道:“抓不了。他们两个人是一起出来的,只回去一个容易被怀疑;再说,邓车虽然能打,但是脑子直,心思好猜,容易把控,先留着吧。还有,你现在有了由头,想去哪也不用顾忌,只管去,别忘了回来、注意安全就行。”
白金堂憨笑道:“好。对,我还想说呢,你绝对猜不到我在古杈镇遇见谁了。我在古杈镇的鸿栈,遇见故人了,就是不知道沈仲元还记不记得她。”“谁啊?”白金堂道:“你可能不知道,都有六七年了。就是我刚出来那会儿,在京城附近遇见家卖假木器的,当时有一位姑娘不给那些无良商家留面子,直接反驳。我当时就看好她,果不其然,再见人家已经是鸿栈掌柜了!”智化一脸懵:“六七年没见你确定是她吗?”白金堂胸有成竹:“确定啊,虽然她变化很大,但我还是认出她了,可能是因为当时印象太深了吧。”“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吗?”“当时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她叫陈玉形。”
智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你说,她是鸿栈掌柜的什么人?”白金堂毫不介意:“本人啊。”智化还没回过神:“你说霸王庄的人为什么要去古杈镇来着?”“借拜访马朝贤之名招贤纳士啊,所以才让我先去打探消息啊。你没事吧,都忘了?”智化回过神:“没事,你快回去准备吧。”白金堂应声离去,智化却是过了好久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两人告别后,白金堂便来找白玉堂,提议道:“反正现在也没有头绪,我们今晚还在那个老人家埋伏吧,说不定盗贼会再来。”白玉堂应声道:“好。”
晚上,道士拿着酒菜推开了里屋的门:“小娘子,来吃点东西吧。”韩蕊不敢激烈反驳,便道:“多谢你一片心意,只是我还不饿。”邓车笑道:“你这小丫头,口不对心吧?一天都没吃饭了还不饿?”道士又道:“该不是我们这一天各忙各的,冷落了这丫头,所以她觉得寂寞吧?怎么,我来陪你活动活动?”韩蕊惊出一身冷汗:“不,不用!”又行礼道:“多谢你好意,不用了。”道士哈哈大笑:“好意?”邓车道:“你可别逗人家了,她为她家的采花官人守身如玉呢!”两人又是一阵笑。沈仲元笑道:“也是,这姑娘百里挑一,咱花兄第也是大海捞针啊。”
韩蕊有些胆怯,回话道:“各位谬赞了,妾实不敢当。”沈仲元嗤笑一声:“我在跟你谈终身大事,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韩蕊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得答道:“妾身愚钝,见笑了。”两人也不客气,又大笑起来。沈仲元见状,便不再说下去,把邓车叫到一旁:“咱们昨晚不是明面上说过出了事走水路嘛,可没准这姑娘在里屋已经听到了。一旦有追兵,我们两个就往山路跑,咱们自己的人得先保住,争取不来花冲,还可以争取别人不是?”邓车默默点头。
花冲潜进那老人的屋子,老人拿起花盆,浇着水,一不小心,让花盆掉到了地上。这声巨响惊到了外面白金堂和白玉堂,二人也不多想,冲进房门。花冲想再劫持老人,可刚靠近他就被一股力量弹开。三人出了屋子打斗,白玉堂甩出石头,因为射程不够停在了半空,却又在刹那间冲向前方,打中花冲,花冲也不恋战,飞身离去。白玉堂被刚才的那一幕惊呆了,等他回过神,只见老人站在门口,嘿嘿一笑,进到房间里。白金堂没追上他,只好返回。
花冲回到庙里,几个人忙上前询问,花冲叹道:“今天又遇见了昨晚那两个人,我怀疑是里面那个娘们儿给我下套,请三位帮我审审。”三人赶忙答应,道士道:“这样的女人可不能长留啊。”邓车叫道:“审讯办法我多得是,实在不行直接解决了。”沈仲元笑道:“审讯我可是一窍不通,但我会尽力帮忙。”说着,四人走近里屋,没等韩蕊反应,花冲上来就是一拳:“我昨天只问了你是不是你在下套,但是忘了告诉你下套的后果。”
说话间,传来敲门声,道士道:“许是有人来借宿,我去看看。”说着走了出去。不多时,只听一声狼叫。邓车叫道:“嚷嚷什么呢,有事说事!”却没听到回话。沈仲元心下明白,便道:“不会真的遇到狼了吧,走,我们去看看。”说着捡起刀,摆出要往外走的架势。花冲和邓车听他这么说,也不敢怠慢,纷纷走出去。
沈仲元望着他们的背影,止步里屋门口。那两人刚出正厅大门,就被韩彰和蒋平拦住厮杀。沈仲元听见打斗声,走近韩蕊,韩蕊惊道:“你要干什么?”沈仲元也不理她,拉起她就往外走,韩蕊突然明白门外是他们的对手,刚要惊叫救命,就被沈仲元一把捂晕。沈仲元也不客气,把韩蕊扔到佛像后面,望了望院子里打斗的四人,去到隔屋,跳窗而出,直奔后山。
月落西川,紫黑色的光亮照映着大地,显得神秘冷峻。沈仲元站在山地高处望着那座寺庙,四人两两对战,打在一起。韩彰毒镖直击邓车钢珠,蒋平趁着花冲的伤势迅速攻击,沈仲元就这样站着,眼神里透着光。这种战局,竟给这天高地远的荒山野岭,增添了一副莫名的安全感。
花冲不敢恋战,想到里屋劫持韩蕊,却发现里屋空空如也,只能冲到隔屋,从窗户逃走。邓车见状,叫道:“扔飞镖的,改日再战!”也破窗而出。二人追赶不及,突然听到庙里有声响,便又回来。韩蕊苏醒过来,正从佛像后面出来。韩彰顺着烛光,认出韩蕊:“蕊儿?”韩蕊顾不得叙情:“他们之前说好从水路走。”蒋平道:“那行,我去追,二哥你留下照看蕊儿。”
花冲跑到板桥,正想着纵身跳到船上离开,却被从水路追来的蒋平劈胸抱住,蒋平往旁边一跳,二人一起跌落水中。蒋平约摸他灌了不少水,便把他拉出水面,提着他就往回走。
蒋平带着花冲回到庙里,韩彰见了,一把抓过花冲,把他摁倒在韩蕊面前:“说,你都干了什么?”花冲也不躲,狂笑道:“采花大盗碰见妙龄少女,你觉得我能干什么呀?”韩彰气头上来:“你!”韩蕊忙制止道:“二哥你别听他瞎说,我什么事都没有。”“真的?”韩蕊点着头,花冲又笑道:“你信吗?”韩彰拿刀对准他:“你小子是想现在就来个痛快的是吧?”蒋平拿着碗热水,推开韩彰的刀:“二哥,他掉了水里一下,意识还没清醒呢,你别跟他一样。”蒋平又把水递给花冲:“喏,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吧。”花冲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水就喝。蒋平听过韩蕊说这些天发生的事,又道:“咱不能等天大亮了再进村,那样人多嘴杂,咱现在就去那个老人家,看看白玉堂他们在不在吧。”
晨光初露,黎明的颜色穿过山巅,照进寺庙。佛像不知是被韩蕊推了一下动了位置还是怎的,竟全身都浸在阳光之下。沈仲元和邓车在山顶看着韩彰四人走出寺庙,邓车道:“你可真够滑头啊,来了敌人跑得最快!”沈仲元笑道:“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打又不能打,还不会求饶,不跑不是送死吗?”邓车笑道:“不过你这条山路指的可好啊,逃过一劫。但是丢了花冲,我们怎么交差啊?”沈仲元叹道:“我们先去镇上看看吧。”“好,请!”“请。”
韩彰四人来到老人的家,白玉堂三人见了,赶忙迎出来。韩彰也不抬头,径直走到屋里,几人略感惊讶,只能跟进来,绑好花冲。韩彰先向老人行礼道:“大伯,你没事吧?”老人哼哼笑道:“没事没事。”韩彰又问白玉堂:“我大哥呢?”白玉堂也没多想:“也没事啊。”韩彰压着怒火:“那你呢?”白玉堂一懵,只当韩彰单纯是关心,便笑道:“我?我能有什么事啊?”
韩彰沉下脸:“是啊,你能有什么事?怎么意思,你这江湖侠客怎么当的啊,那么多事放在你面前你连管都不管?”白玉堂也不介意:“二哥你说什么呢?”
韩彰不减火气:“你没看见那官府是怎么办案子的,就这么办啊,啊?证据不足随便抓人,哦,他上山砍个柴,没人看见,就有嫌疑,那人被杀的时候,也没人看见你,你是不是也有嫌疑呀!你们来抓人,人爹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有罪,嫌疑多大,人想问问明白,他们什么态度啊,好好解释解释不会吗,还全程保密,他们想过后果吗,这叫为百姓考虑吗,万一他以为自己儿子真犯了什么事太着急,出点什么事,人儿子出去他们怎么交代啊?不管了?倒也是,怎么管啊,你们管的起吗!还让人一小姑娘,一老人家,去引出来凶手,你们就那么确定你们抓得住他啊,万一抓不住呢,万一他把你们全给抓了呢,万一他拿人姑娘当人质呢?你们考虑过没有,怎么,鱼死网破,不管人姑娘,只抓凶手呗!
“你们怎么全拿一家撒气啊?我都怀疑你们一开始抓她哥,就是为了逼她来当诱饵的!那我再问一句,这贼是我抓的,我帮了官府这么大忙,结果官府摆了我一道,那这账该怎么算啊?要我说,我就应该把他给放了,你们都这么不负责,我凭什么负责啊!我现在就去放了他!”说着就要往屋外走。
大家赶忙拦住他,白玉堂略带无奈地解释道:“二哥,抓人的时候我们不在旁边,而且这个计划我们本来就打算自导自演,本来是绝对安全的,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真贼啊。”
韩彰气没消:“不是,那你们是干什么来了啊,连个办法都不会想,能打打不能打跑呗!还江湖侠客,你怎么能让这种事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呢!要我看,你们就都是来过官瘾的!都起开!”
白金堂见状,上前行礼道:“这位兄台,没有保护好蕊儿姑娘,我的确有责任。但是这些都是为了帮韩放大哥能以最轻松的办法解除嫌疑才发生的,办法虽有不妥,但我们已经尽力。”韩彰只想着训白玉堂,无意和外人周旋,斜着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说:“我跟兄弟说话也轮得到你插嘴,起开!”
白金堂也不躲:“兄台不也是自己当着外人的面儿训自家兄弟吗?”韩彰一震,没得话说,愣愣地盯着白金堂,屋里的人也都吃了一惊,纷纷看向他。原本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屋子里瞬间安静,屋外觅食的鸟雀也不禁向窗里窥探,清风吹乱了花草的茎秆,传送着清爽的秘密。白玉堂被白金堂挡在身后,其实他原本应该推开白金堂,自己主动直面二哥的质疑,由自己兄弟亲自解决好所谓的自家事。但是他没有,他就安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云移影动,天完全亮了,早已不再需要蜡烛。老人轻轻吹灭烛火,又嘿嘿笑了几声,韩彰回过神转向老人,略带无奈却透着亲切地说:“老爷子,都这节骨眼儿了能别笑了吗?”说罢又转向白金堂:“不是,你谁啊?”白金堂行礼道:“在下金玉。”“金玉……”韩彰念叨一声,又转向蒋平:“他就是你说的那个……”蒋平边打趣边说:“金大哥,这是我二哥韩彰。你特地想来拜访我们,怎么样,我兄弟给你的回礼,还行吧?”金玉笑道:“不胜惊喜。”又向韩彰行礼道:“见过二哥,保护不周、言语不当之处,还望见谅。”韩彰脸色温和起来,回礼道:“有胆气呀。”
韩蕊插话道:“各位,这个计划是我想的,出了问题理应我来负责,让大家担心了,对不起。”说着向白金堂他们鞠了一躬,又转向老人:“让大伯受惊了,对不起。”又是一鞠躬。韩彰道:“行了,你跟他道什么歉,他还能被惊着?”韩蕊拉着韩彰:“二哥,我知道事情已经发生,多解释无益。但是我想告诉你,完成这次行动以后,我真得很有成就感,我也真得很愿意,不时闯闯你们的江湖。”韩彰心里放松起来,嘴上却训斥道:“你这丫头,以后这种事你少掺和!”
韩彰又看了看众人:“行了,去我家,一起吃顿饭吧。”老人笑道:“你们去吧,这个人就留在我这好了。”韩蕊道:“大伯,你一个人看他,没问题吗?”老人嘿嘿笑道:“没问题没问题,你们走的时候再来拿他就好了。”韩蕊又想劝劝,韩彰拦住她,说道:“得嘞,那麻烦你了。”说着就带着大家往门外走。韩蕊担心起来:“二哥,让他和大伯待在一起,真得合适吗?”韩彰没好气儿地说:“放心吧,他精着呢,能亏着自己?”白金堂问道:“二哥,这个老人是什么来头啊?”
韩彰说起老人的事:“他搬到这都十年了,问他以前住哪、还有什么亲戚朋友、以前是干什么的,他就三个字:‘不知道。’种了一大片菜地,不管春夏秋冬天天自己挑水去浇。”白玉堂打断道:“冬天也去?那不就冻了吗?”韩彰无奈道:“谁说不是啊?跟他一起走的人超过一个,他立马让他们先走,说是什么怕打扰他们说秘密。要是只是跟在后面也就算了,他还时不时嘿嘿笑两声,问他为什么笑,他就两个字:‘想笑。’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这么笑,半夜路过他家都能被吓出病来。这老爷子看着傻,实际上精着呢,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好,自己得不着便宜的忙从来不帮,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一定有利可图!”
韩蕊问道:“可这一次用他家房子,他有什么利可图啊?”韩彰不屑一顾:“那谁知道!他那个理由哪次不是奇奇怪怪的?这回啊,没准儿就是想看看飞贼表演呢!”
蒋平渐渐放慢脚步:“你们先去吧,我们串门也不能空手,我去挑几样东西。”韩彰道:“可得了吧,等你回来都中午了!”蒋平笑道:“没事,反正你家我也去过,也没什么可多待的,走了啊!”几人也不叫他,自顾往前走。蒋平来到老人窗前一看,花冲还在被绑着,老人在里屋磨着茶,蒋平这才放心下来。与此同时,老人再次嘿嘿一笑,蒋平顿时明白了他这笑,不再追问,向店铺走去,心下想道:“好一位隐居前辈啊!”
韩彰等人进到韩家,韩莼等人纷纷迎接,韩蕊向大家介绍二人,二人行礼后,韩莼便道:“屋里有茶有水,请进吧。”几人进屋坐好。韩蕊又介绍道:“这是我二嫂薛云祺。”白玉堂二人便起身行礼。韩蕊又道:“这是我二侄子韩澄。”白玉堂俯身来看那个幼童,韩澄也不怕生,拿着头来顶他,白玉堂笑道:“行啊,有冲劲儿,跟他爹一样。”韩莼那着酒进来坐下:“蕊儿,去厨房帮帮忙,我跟他们谈谈。”韩蕊应声道:“好。”又低声道:“爹你少喝点。”便走出房门。韩莼便借着酒劲,开始侃天谈地。
蒋平拿着些食物,进了韩家,打过招呼,直奔厨房:“蕊儿!”韩蕊忙出来迎接,不好意思地笑道:“四哥,你怎买这么多东西啊?”蒋平笑道:“回来得有点晚了,你就先别管别的东西了,先给你二哥把这两条鲤鱼给炖了。前两天一大碗鲤鱼汤,你二哥手轻轻一抬,全给喂了花,今天也让这花蕊回报一下他!”韩蕊笑着应答:“好嘞!”便接过食物往屋里跑。
午饭。白玉堂看着两盘子鲤鱼,再馋也不好一个人一下子吃半条,又怕控制不住,索性没动口。正是快吃完的时候,韩莼一口酒下肚,开口道:“行,这聊也聊了一上午了,吃完饭,跟我一起,干点活去!”韩蕊忙道:“爹,你喝醉了啊?”韩莼道:“没有没有,清醒着呢!”蒋平笑道:“我们也不好拉着我二哥,几个大男人一起在家里闲坐,传出去更不好听。帮帮忙做做事,应该的。”韩莼又道:“蕊儿,你听听,人这叫会说话,有你那么说话的吗?”几人略微惊讶于韩莼的不拘一格,但也没敢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