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抹许久不见却又熟悉的身影踩着点从后门走进来时,陈希那双眼明显亮了起来,犹如在黑夜里被一束光直直照射的黑曜石,熠熠生辉得成了墨色的夜中唯一的璀璨光亮。
可苏妄今日却只是垂着头往座位走去,连个嫌弃的眼神都不屑于给她。
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戾气和阴郁从他踩进教室那一刻就瞬间透过空气里的粒子蔓延至整个教室,所有人都不自觉放低了音量,甚至连个回头看一眼的人都没有。
陈希嘴唇轻启,想说些什么,最终又合上,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走到座位上坐下。
明明是炎炎夏日,整个七班却一时间如坠冰窟,仿佛连呼吸间吸进的空气都能把肺腑冻成坚冰。
陈希有些摸不清头脑——苏妄是每回缺课一段时间回来都会这般低气压?
那他缺课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苏妄这模样,体内似是在极力压抑这什么,仿佛一颗塞满了弹.药的炸.弹,已经被填到了极限,无需点燃引线,更无需待引线燃尽,只需那么轻轻一触碰就能彻底爆发,将百米之内的一切皆炸得粉身碎骨——包括他自己。
或许是陈希的眼神太过于直白、不加掩饰又炽烈,苏妄实在是烦得很,边将背包塞到桌兜里边斜了眼她。
陈希不得不承认,被苏妄的眼神盯上的那一霎,她的心确确实实是颤了一下的——那眼神狠厉又冷漠得像是在看一个下一秒就能被他轻而易举弄成尸体的生命体。
苏妄看着她放大的瞳孔似是在微微颤着抖,内心嘲讽地笑了声,脸上仍是面无表情,低声道:“保温瓶坏了,明天买个新的还你。”
陈希傻愣愣地看着苏妄,她在想,那一周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她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苏妄说的话,静默了有五秒钟她才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慢半拍地小声回应苏妄:“啊……啊,没事的,坏了就坏了,也不急着明天还。”
苏妄收回目光,并没有要和她多说的意思。
陈希犹豫了一秒,还是把粉色的保温瓶从桌兜里取出来推到苏妄的课桌最边上:“今天的。”
她其实想问保温瓶为什么会坏了。
想问他怎么了。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不停环绕着,她却一个都问不出口——他们好像真的还没熟悉到那种可以交心的地步。
好像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靠近不了他半步,永远被他隔离在他画的圈之外——或者说他把自己困在里边更为准确。
每一次两人的关系近了一小步,他就把圈的范围往自己再缩小一寸。
所以她永远无法走进去哪怕半步。
于是她只能一如往常,隔着他画的安全线蹲在外边,笑意盈盈地仰起脑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苏妄看着那瓶子,眼前画面一闪,似乎又看见那个一模一样的黑色瓶子倒在角落的模样,白色的液体蛇一般蜿蜒而下,黏腻的身躯攀上他的脚后跟。
他下意识地就想推拒,想让她以后都不用再给他带了,但她或许是在每日的牛奶里加了些什么——他自欺欺人地想着——所以才让他犹如染了瘾般根本无法抵抗内心的本能去抗拒,强行逼迫自己去拒绝带来的戒断反应或许是他根本不堪设想的。
大脑还未发出信号,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瓶子。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可笑的恶心的,上一秒还因为她的害怕在嘲讽她,下一秒又可耻地收下了她递来的东西。
陈希见苏妄也一如往常收下了牛奶,一直吊着的那一口气才松了小半口。
至少他还愿意接受她带的东西,至少他们的关系看起来和之前并无二致——当然只是看起来,她明白。
放了心的陈希打算就此打住了,牛奶给了,多的也问不出来。
她刚要转过头,便看见接过牛奶的苏妄并未如平日直接把瓶子揣桌兜里,而是径直拧开了瓶盖,将瓶口对准了嘴,仰起头就是一顿喝。
陈希此刻眼睛瞪得绝对比方才被苏妄冷漠地斜一眼还要大。
她没想到心心念念地看苏妄拿着粉色瓶子喝牛奶的画面居然就这么猝不及防又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后来陈希回想起这画面总是在恨,恨自己一震惊就只会目瞪口呆,这种不多得的名场面居然也不机智一点迅速掏出手机录下来永久保存,以至于后来的后来她再怎么威逼利诱苏妄再用个粉色喝牛奶给她看都被苏妄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而那一次的名场面成了她此生唯一有幸看见的名场面。
苏妄灌得很快,一口接着一口,从陈希的视角望过去能看见紧绷的线条从下颌线拉到脖颈,突起的喉结不断地上下滑动着,颇有种他手里拿的不是什么小女孩才用的且装了牛奶的粉色瓶子,而是一个盛满了啤酒的大杯子。
她第一回亲眼看见苏妄喝她给他带的牛奶,也终于肯相信自己前几瓶牛奶是落入苏妄的胃里了的。
苏妄也是第一回喝上温热的牛奶。
——比凉的好喝太多了。
从口腔到食管到胃,甚至再到四肢百骸,似乎在一瞬间就被这温度适宜的牛奶给温暖得熨帖,体内原本躁动的情绪仿佛稍微被压下了那么点。
他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上.瘾,在他不知不觉中已经深入他的骨髓,蚕食他的神经,如附骨之疽怎么也铲除不掉了。
所有令人难以忍受的戒断反应在顷刻间得以缓解。
灌了小半瓶牛奶苏妄便停了下来,盖上了瓶盖。
陈希仍处于震惊中,盯着苏妄的唇目不转睛。
薄而粉的唇上还沾着一滴白色的液体,唇的外侧更是染着一圈白色的痕迹。
随即她看见一小截同样粉嫩的舌伸出,在唇上轻舔了一下,仿佛一只喝了奶后在舔爪子的小猫——不过苏妄应该比作狮子更合适。
粉色染上奶白色,莫名其妙地就让人浮想联翩。
陈希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突然地就有些口干舌燥,有些好奇起了那牛奶的滋味——尽管她每天早上都在喝同样的牛奶。
要命,她一直都知道她的同桌好看,但没想到只是喝个牛奶都他妈这么性.感。
苏妄隐隐约约听见隔壁传来的吞咽声。
他竭力忍耐着,忽视那道像是要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目光,任由她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拿人手短。
他将还剩下半瓶的牛奶揣到包里。
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那些戾气并不只来于他家里那些破事,更是因为那瓶他一口还没碰过就被打翻的牛奶,更是因为第一眼望向她那里时没在她桌上看见总是会摆在课桌角落的瓶子,更不会意识到自己在看见她如平常般将瓶子推给他时,那些纠缠着自己烦躁不堪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些。
我不在的那段日子,她也会天天带着一瓶牛奶来上课,就为了给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我吗?
苏妄脑海里毫无预兆地蹦出这么一个疑问。
但他注定不会得到答案——因为他不会问出口。
他其实也不太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这么告诉自己。
他从包里掏出耳机戴上,点开音乐,一如既往地将音量开至最大,让音乐像是棒槌般不留情地敲击耳膜。
仿佛痛苦才是救赎。
降噪耳机加上音乐的巨响,以至于陈希唤他时,苏妄并没有听见。
他正打算趴下补眠,唇角却突然地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随即被轻轻一抹,下唇便也被轻轻挠了一下。
苏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