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回答我陈希

身体早已不再受自己所控制,思绪在梦境和现实的不断切换中变得混沌一片,感官时而屏蔽时而打开,体内的灵魂像是被那咒语撕裂成了截然不同无法融合的两半,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混乱至极。

手机屏幕上明明比划极其简单的两个字,此时却仿若古时候巫师在斑驳的墙上所写下繁复得无人能看懂的经文,能让见此经文的人的灵魂被封印在躯体之内,不再流动,余下一具空壳立于原地。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最终究竟是接通还是拒接了,更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将手机贴到了耳边。

连呼吸都轻缓得像是在弥留之际,每一口仿佛都是最后一口,随时都会就此消散。

手机发出的震动声消失后,死一般的静谧再次席卷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嚣张之势侵占一切。

这里仿佛是夜半三点某座位于半山腰立满了无名冢无人问津的坟场。

而他被埋葬在其中一座凸起山堆下的一口空间窄小得逼仄的棺材,每一面被封得严实,不留一丝缝隙。

安静得连棺材内稀薄的空气在流动都感知不到。

他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了。

怪异可怕的幽静持续了不知多久。

每过一秒都让他比上一秒更陷入自己是死去了的怀疑。

实际上不过才短短一分多钟,但于他而言,像是已经经历了无数回死亡,死了一遍又一遍,陷入某种怪诞的循环,周而复始,不断以各种方法死去,死去了又死去,最终尸骨皆不存。

他像是堕入了恶魔的陷阱,亟需有人能够发现他,叫醒他,告诉他他还鲜活地活着,从梦魇中拽出他。

可若是能预知接下来的一切,那他宁可一辈子被囚困于陷阱,不挣扎不反抗,甚至愿意顺从地给自己灌输“我就是死了”的想法。

因为之后的一切和让他死去也没什么区别。

既然殊途同归,那他宁可他走的是那条他和她都不至于那么痛苦的道路。

漫长得仿若穿过了几个世纪的安静后,响起的是一道极轻极轻的声音,甚至还未传入他耳中,好似就要被漆黑如墨的夜给吞噬,消散其中。

以至于他不得不产生怀疑,那究竟是不是他思绪混乱灵魂撕裂中臆想出来的幻听。

“苏妄……”轻得没有一点重量的声音唤着的是他的名字,像是一缕消散于空中的白烟。

他又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这分明是他梦境一开始,那道遥远得似是在他永远触手不可及地方的声音。

分明是它。

一模一样。

都那么渺远,可闻不可及。

他愈发笃定自己仍旧深陷于梦中无法自拔了——

因为接下来一切的走向都同那个莫名其妙却压抑窒息的梦境如出一辙。

“苏妄……”飘渺悠远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

梦里,是他朝着那声音在靠近。

现实,不过是她哽咽得无法自控而随之加大的音量。

果然还在做梦,他想。

又是一声他的名字。

连悲伤痛苦的情绪都毫无二致。

连他名字所带来的沉重感也那么清晰深刻。

重复相同的梦境是为了惩罚般地折磨他吗?

别唤了。

他不是什么伟大的神明,什么也做不了。

他恍惚不清地以为梦境在循环,可陡然间,他听见的,是从未在第一次梦境出现过的声音。

仍是唤着他的名字。

苏妄二字,他听得都快喘不过气了。

但这一回,那声音却带上了大概是因难过至极而无从掩饰的哭腔。

悲痛得那么清晰,像是受尽了极致的委屈,仿佛一支被灌满了水的玻璃瓶子,再也支撑不住,无法塞下哪怕多一点一滴的委屈了,在强压之下彻底迸裂开来,玻璃碎片四溅,所有承载其中的东西随之开了闸般倾泻而出。

他能清楚听到哽咽的哭声,开口说话时的声音更因为哭泣而颤抖不止。

“苏妄……我真的……好想你……”

每一个字都沾染上咸湿的泪水,艰难地从像是哽了一块酸涩东西的喉间溢出,尾音抖得不像话,却又一字一字那么清晰明了地强硬地撞入他耳内。

这一撞让他蓦然从恍惚间清醒过来。

不是梦。

他真真实实地接通了陈希拨来的那通电话。

听见她哭得像是快死掉了一样地在说她真的很想他。

抓着手机的手随着她颤抖不止的音调和喘不过气似的抽泣声颤栗。

那一刻,他觉得喘不过气的,快死了的,是他自己。

棺材里稀薄的氧气因为一颗水珠的渗入而彻底消散。

他无法说话,更不敢发出哪怕一点声音。

他根本不该接通这通电话。

明明就快要成功了的。

自从那天之后,他便刻意地逃离,不再见她,不再看任何有关她的东西。

撑过了期末,只要再熬过漫长的夏天,在第一片树叶坠落在地时,他们就都能回到最开始、一切还未来得及发生的原点,成为永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

可这通电话再次打乱了一切。

她总有把他的计划和本就一团乱的生命轻而易举就搅得更乱七八糟的本事。

所有的隐忍和努力仿佛被轰炸过的城墙,危在旦夕,摇摇欲坠。

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他才发觉,他究竟有多想多想她。

超乎他所预料的。

那么来势汹汹,不可理喻。

他又何尝不是。

他再怎么冷漠,再怎么铁石心肠,终归是有血有肉有灵魂活生生的人。

这些早已被他埋葬起来的东西又被她不讲道理硬生生地挖了出来。

所以他重新拥有了三魂七魄,喜怒哀乐,爱恨痴怨。

他所丢弃的,被她珍而惜之地一片一片捡回来,宝贝似的紧紧抱在怀里,任何人都不给,只属于她一人。

听着对面的沉默,陈希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眼泪和抽泣生生堵住。

而那沉默却在她耳朵里成了震耳欲聋又放肆的嘲笑声,笑她像一个取悦人都做不好的滑稽小丑。

她忽地笑了起来。

苏妄一开始以为她是哭得愈发狠了,知道后来听见那熟悉的疯了一般的笑声,他的面上才难得地出现了一闪而过的怔愣——就如同那一晚的陈希。

陈希的笑声愈加疯狂,像是一瞬间从舞台中央化着搞笑妆容的小丑切换成了观众席上的观众,疯狂又无所顾忌地笑着——和那一晚巷子里的苏妄一样。

断断续续的话里是止不住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怎么样,我刚才的演技还不错吧?是不是被我骗到了?哎哟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稍纵即逝的怔愣过后,便是席卷了全身的无力。

她骗不了他。

他知道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知道她在装,在强撑。

就如同那时候她倔强地转身离开巷子。

陈希的笑声渐渐止住,脸上夸大的表情收敛——反正也没观众在看不是吗。她木然地望向璀璨的水晶吊灯,须臾才故作轻松向苏妄解释:“就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只是在完成大冒险,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打扰你了不……”

话未来得及说完,身侧突然扑上来一人将她抱住,一股难闻的酒气混合着像是呕吐物的味道瞬间占据了整个鼻腔,以至于她一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下意识地不断在干呕。

苏妄只听陈希那里似是传来混乱的类似于布料摩擦的声音以及她像是要把胃都吐出来的呕吐声。

他正欲开口问话,便响起了一道猥琐的男声说着污秽下流不堪入耳的话。

“哟美女,一个人坐在这干什么呢?在等哥哥把你带走吗小骚.货?”

陈希本就被醉意熏染得没剩多少力气,硬顶着反胃做着挣扎,用尽浑身的力气一肘撞在那人的腹部上:“操你妈的滚啊!别碰我!”

“陈希!”仿若一小颗星子坠入了堆积着的干柴,怒火一瞬间被点燃,熊熊燃烧,他整个人不可抑制地颤抖着,除了愤怒更多的是焦急。他腾地一下从床上站起,大声地喊出了她的名字,烦躁地吼着,“你在哪儿!告诉我你在哪儿!”

可无论他吼得有多大声,另一端的人都像是听不见。

他只能听见混乱嘈杂的声响。

他发疯了似的用力揉着头发,嘶吼道:“你在哪儿!你他妈在哪儿!”

“陈希!回答我——!”

“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