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苏小妍

女人托着玻璃果盘，毛手毛脚地放在客厅黑曜石茶几上，搁东西的角度让人不免担心下一秒就会落到地上，坐在沙发上的一个人隐蔽而快速地把果盘往里推推，另一个人眼睛的斜光扫到，不发一言。

果盘里有被对半剖开的红富士苹果，可施刀者似乎并不能熟练掌握水果刀，这导致大多数苹果都被切得大一半小一半，唯一一个切得规整的苹果居然连果茎都被纵向剖开，看起来格外喜感，不知道是该说切水果的人过于认真呢？还是脑子缺根弦。

被剥得坑坑洼洼的“挂绿”，一种产自广东增城的名种荔枝，这种荔枝号称用纱包裹，搁一夜轻纱也干爽如故，然而苏小妍在剥的时候连果肉也剥坏了，一夜干爽如故的荔枝也汁液横溢，摸上去黏黏的。

如果水果有生命会思考，想必一定会控诉制造了眼前恐怖残杀现场的凶手。

凶手年轻时想必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即便已经步入中年，眉眼依旧犹如少女，一双眼睛清澈而机灵，仿佛那具中年女性的身体里被塞进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灵魂。

但她的妆容却很精致，POLA宝丽的散粉；昵称“萝卜丁”的CL女王权杖哑光正红色唇釉，看着真的有丝绒般的质感；迪奥限定五色盘眼影浅淡自然，仿佛是她刚刚哭过，眼角还微红。

她站在沙发背后，满面殷勤，用一双保养得很好的手给眼前人按摩肩膀，胡乱捏了几把后，她立马笑嘻嘻地冲着给沙发另一头在为沙发上坐着的另一个人服务的闺蜜说道，声音清脆娇嫩，“好啦好啦安妮，子航和连司已经原谅我们不小心忘了去接他们回家的事啦，快来尝尝我的厨艺！我切的苹果可好吃了。”

她说出“厨艺”和后面的内容时脸不红心不跳，自然至极，仿佛没有意识到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水果切盘都不能算是一道独立的菜，更别提她那鬼哭狼嚎的刀工了。

连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两人在分别辞别施耐德教授和柳淼淼后就站在剑道馆门口，等着苏小妍来接他们回去。本来这项工作是由两人家里的司机们负责的，奈何今天一大早苏小妍就嚷嚷，说要亲自接送两人。

结果等他们圣代都吃完，准备留给苏小妍的圣代都快坍塌了，天色都变暗了，苏小妍还是没来。

不得已之下，两人只好打了个车回去。坐了没多久，苏小妍就和闺蜜安妮手挽着手回家了。

她们原来是去抢购最新款萝卜丁唇釉去了，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压根忘了还要接送两人的事。

另一个被称为安妮的同样珠光宝气的女人立马嬉笑着松开了手，临到头时还快若闪电地捏了捏“客人”涨红的脸蛋，“啊啊啊，太可爱了。小妍我给你说，要是我再年轻个十岁八岁的，我一定要追求连司。笑得那么阳光，还那么害羞，嘿嘿嘿嘿嘿……”

她发出一连串奸诈的笑声，像是大灰狼觊觎着可爱的小红帽，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把小红帽生吞活剥了。

苏小妍立马不服气地嚷嚷，“明明前几天你还说要对我家子航下手，说根本抵御不了这种外表冷酷内心温柔的酷小孩，怎么今天就变成连司啦！你这个善变的坏女人！”

真不知道她不服气的点怎么这么奇怪，正经人听到闺蜜打着自家儿子的主意都应该直接和这个闺蜜绝交吧。

两个人立马抓起抱枕对着打起来，嘻嘻哈哈的像两个八岁零三百多个月的孩子。

连司和楚子航默默对视一眼，连司不用说，楚子航眼中也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无奈。尴尬对视数秒后，楚子航试探着推了推果盘，“尝尝？”

楚子航的老妈苏小妍耳朵突然就尖了起来，一下子窜过来，得意地说，“是啊，快尝尝吧，连司，阿姨平时都没有给子航切过水果哦，今天可是因为赔礼道歉，才专门给你们做的惊喜呀。”

连司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用牙签挑起一颗挂绿，塞到嘴里，清甜的汁液随着他的咀嚼在口中流淌。

“怎么样？”等连司吃完一颗，苏小妍两手在胸前抱住，满脸期待地看着连司，像是个初次做饭，期待着家人们夸奖的小姑娘。

她从动作到神态都像极一位不谙人事的少女，中年人这么做本来应该是怪异而恶心的，可她做起来就那么自然和谐。

阿姨啊其实这份果盘好不好吃，其实和您的“做法”关系不大，倒是和冷链运输的速度和保鲜效果关系很大……连司心中，默默吐槽，但是非常明智地没有说出口，而是伸出大拇指，笑容明朗，赞美道，“太好吃了，阿姨！我以后还能经常吃到么？”

那一刻，他和某个金发肌肉帅哥在日本一家漫画店里接过咖啡时的姿态逐渐重合，仿佛金发肌肉帅哥灵魂附体，吃完挂绿还要伸出拇指大声赞美，“阿里嘎多，good lichee！”

苏小妍眉开眼笑，如果去问楚子航，他多半会给出非常准确的建议，比如切苹果时最好不要用钢刀，不然会有铁臭味，刀刃要贴近果茎，动作快而有力，不然刀陷进苹果肉里后走势就很难控制之类的话。连司不同，连司是吃下被炸到焦黑的炸鸡还能面不改色大声赞美自己厨艺的存在，而且面不改色大声赞美了三年。

苏小妍努力装得很矜持，但逐渐浓重的泸音暴露了她在心里小尾巴都快翘起来了的真实心情，“哎呀，阿姨的手艺可不能随便展露的，要看运气知道吧。”

楚子航不得不打断了自己老娘的自吹自擂，“妈妈，连司想来我们家里住一段时间，他爸爸妈妈最近都出差了，听连司说我们考去同一所大学，就决定把他交给你们照顾照顾。”

这其实是一句空话。楚子航和连司都住在孔雀邸，双方家长在生意和生活中也有互动，本来就是很好的两家人，楚子航优秀忙碌，现在还在公司办公的“爸爸”绝不会反对，甚至乐见其成，而苏小妍从来不是能照顾人的人，别人照顾她还差不多。

楚子航的真实意思是连司要到家里住，希望苏小妍最近家里的派对开少一点。

一方面希望苏小妍本就没存在多少的“家长威严”能留一点，另一方面则是他知道连司虽然是朵“交际花”，很其实讨厌嘈杂的环境。

而楚妈和闺蜜们闹起来用鬼哭狼嚎形容绝不为过。

苏小妍讪讪答应。倒不是她突然就开了窍，而是这样的对话之前已经出现过许多次了。

安妮坐在旁边，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小妍好像还是想关心一下两个人的学业情况，问道，“你们上的那个……”

“卡塞尔学院。”连司提醒。

“对对卡塞尔学院，哎呀人老了就是容易忘事。”苏小妍老气横秋道，“那所学校怎么样啊？我在网上都没有查到他们的学校信息，该不会是什么野鸡学校吧？”

连司心中一动，原来看起来大大咧咧，和楚子航比起母子更像是父女关系的苏小妍也关心着儿子的学业吗？他能想象出来玩心很重的苏小妍坐在电脑一字一句搜索着有关卡塞尔学院的信息，信息流从这里须臾流转到远在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的卡塞尔学院，随后又被那位AI诺玛挡下，最后在屏幕上只会一次又一次显示“error：未搜索到信息。”

楚子航摇摇头，“卡塞尔学院是一所研究古代爬行动物的优秀大学，每年都会和常春藤名校芝加哥大学在密歇根湖举办马术、赛艇、热气球、游泳等校际比赛活动，此外还有更加广泛的学术交流，毕业保分配工作。而且严格意义上我和连司还要去参加面试，还称不上考上这所大学了。”

苏小妍没怎么听懂，但毕业分配工作和参加面试还是听懂了的，她连连点头，对两人有莫名其妙的信心，“分配工作好啊，可以先去外面的世界上历练历练。你们俩那么优秀，肯定能过。”

她这辈子除了年轻时当舞蹈演员的那段时间正经工作过，之后便一直被供养，过得无忧无虑游手好闲，也不知道这种话她从哪里学的，又或者是无师自通。

楚子航放下背包，拉开拉链，向苏小妍展示那封信。

亲爱的楚子航先生：

首先自我介绍，卡塞尔学院是一所位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远郊的私立大学，和芝加哥大学是联谊学校，有广泛的学术交流。

我们非常荣幸地得到了您的申请资料，经过细致评估，我们认为您达到了卡塞尔学院的入学标准，在此向你发出邀请。

请您在收到这封信的第一时间联系我校施耐德教授，他正在中国进行一次现场调研，将会安排对您的面试。

有如何疑问，也请联系古德里安教授。我会协助他为您提供服务，我是卡塞尔学院的学院秘书诺玛·劳恩斯，非常高兴认识您。

你诚挚的，

诺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