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初识根据地

我俩忙着走村串巷去售货,只到天擦黑才回到定做货郞箱的木匠铺。远远地就看见放在门口的一对崭新的货郞箱,做工精细,刷了一层清漆防雨防晒,打眼一看就是懂行的把式,活路非常好没得说。看见我俩回来,木匠放下手中的活计,乐呵呵地出来招呼,我以为人家怕赖账专门出来要工钱的,没想到那木匠却说:“回来啦!跑了一天也该累了,进屋喝口水吧!”

我俩放下货担紧跟着进了屋,还未落座,只见那木匠说:“把货担也拿进来吧!放在外面小心弄丢了。”

我仔细地打量着木匠铺也不大,里面很零乱,光做木活用的工具工装占了大半个屋子,还堆放着一大堆边角料。靠后窗的地方,一边墙角支张简易的单人床,另一边是个既像灶又像炉的土台上面温着水。心想又不在你这里过夜,就这么点小地方我拿进来没地放,忙说:“不必啦!我们付了钱就走人,一会儿还要往新箱子里倒货呢?”

木匠赶紧摇摇头说:“货郞,要这么急做甚!刚打的新箱子漆和胶还未彻底干透,不宜使用。天色已晚,你们也不必着急这一时半会儿,明天早晨再装货赶路也不迟呀!”

我俩面露愠色,天都黑了,我们还要去找住宿的地方,如此一来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呀?说:“这恐怕不行,我们还要找……”

可能是木匠看出了我俩的难处,忙打断说:“你们不用急也不用愁,要是不嫌弃今晚就住在我这儿,只收箱子的钱。”我们做货郞的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岂有不住的道理?急忙说:“那太好了,我们正愁没地方住呢?”

我俩高高兴兴地出门去拿货担子,心想只要有住的地方多付点钱也行。木匠抓了一把地上七零八落的刨花塞进墙角的炉子里,然后猛吹几口气便燃起了红通通的火苗,装水的铁皮壶立即发出滋滋的声响。木匠点起一盏油灯,我俩借着亮光将货担子紧靠着墙角放下,并摞整齐了。

木匠招呼我俩在炉子旁的长条凳上坐下,他又继续做木活了。奔忙了一天,我们还没有吃饭,于是往炉子里添些柴火,拿出带来的干粮放在旁边烘烤。不一会,水烧开了,我俩添满各自的水壶,吃些干粮对付了晚饭。

木匠干完活也坐过来同我们说话,介绍说:“我叫高阳,本是陕北安定人,只因前些年讨生活揽工来到西安结果摊上事了,后来又恐连累家人便利用一技之长,在西安附近开了个木匠铺混个生活,今儿有缘遇上你俩。”

“去年听说你们那里闹革命,共产党清涧起义后国民党集结重兵镇压,这些共产党人也真是一群亡命之徒,不自量力拿鸡蛋碰石头,能扭转钱坤吗?”我话音刚落,那木匠就像受到刺激一样,立马站起身来,说:“老乡,好糊涂呀!当前的中国,军阀割据,老百姓遭殃,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要是不站出来反抗就永无翻身之日。各国列强对我华夏虎视眈眈伺机侵略,国民党政府腐败无能,长此以往迟早要做亡国奴。”让我大吃一惊,真没想到一个小木匠竟有如此远见卓识,让人刮目相看但也绝非平常人。

我不禁好奇地问:“莫非你也是共产党的人?”

“这怎么可能?我倒是想参加共产党,但绝非易事。再说了人家怎么会要咱这种人,一没文化,二没本事,只是个木匠而已,但我亲眼见过他们的队伍,的确非同寻常。”木匠神秘地说。

“你在哪儿见过?我们也很想见识一下!”我故意问道。

“你真是个愣娃,不要命啦!现在全国各地到处都在通缉共产党。看来你们也并非坏人,说了也无妨!我是个木匠曾在渭华暴动前帮助他们打造过运粮的牛车,攻城的云梯。我干了活,他们不但管饭还付了工钱的,这一点完全不同于旧军阀和土匪的队伍,后来起义失败了,我找机会溜之大吉。”听过他的话,我顿时肃然起敬。

我还想问点别的,木匠又插话打断问:“二位,不知此行前往哪里?何时再返回西安?”

“我们正准备前往陕北,卖完货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就返回西安进货”我说道。

“那太好了,你们能不能给我家中捎封信?报个平安。我出来两年多了,听说我老家那边对渭华暴动的乱党查得特别严,我不敢冒这个险就一直没回去。劳烦二位帮个忙!”木匠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我。

柳四抢先说:“客气个啥?你说的这话就见外了。”

“那太好了,多谢二位!我这就写信,我家住在安定县瓦窑堡,家里只剩下老爹和妻儿,我的儿子今年快三岁,可是我这个当爹的也没能陪伴几天。”木匠双手合十向我们致谢。

“放心吧!举手之劳,只要我这个人还活着定当把信送到你家。”我们向木匠保证说。

“木匠在油灯下写信去了,我俩往身下扒拉些刨花,铺个褥子睡上去软绵绵的既舒服又保暖。”

第二天,当我醒来时木匠已经在炉子上开始烧水了,并为我俩溜了馒头。我们吃过饭,付了箱子钱,拿了木匠的信,挑着担子就要走。木匠将我们送到门外又在身上摸起来,欲言又止,最后机械地挥挥手,我们急匆匆地上路了。

走在路上柳四抱怨说:“西安周边的人,看起来挺有钱,但买东西时抠抠掐掐很瘦皮,不愿花大价钱,倒还想要个好物件。一分钱一分货,你说这能行吗?还是乡下的人实诚。我们加把劲,到铜川再出售。”我俩挑着沉甸甸的货担子,大步流星向北前行。

我们沿着大道向北走,沿途不断有人赶着马车托家带口往南走,我禁不住好奇向路边休息的一户人家询问。见到有陌生人靠近,这家的小孩子本能地躲到车后面,车上坐着两个女人一老一少包得很严实,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叔站出来说:“你们有啥事?”

我怕人家误会就赶紧解释说:“大叔,别害怕,我们是跑货郞的。打听一下,您这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为何带着全家人去逃难呢?”

“唉!年轻人,别提了陕北闹革命,先是清涧起义,后来又南梁起义,革命的浪潮一拨接一拨,换来的是国民党军队一次又一次地围剿。败退的国民党军队,四处游荡专门祸害老百姓。我原本是安塞的富户,有一点薄田家产结果被抢掠一空,趁着自己还能走得动,只好带着家人到西安城投奔亲戚来了,希望能换来子孙后代的安稳日子。北边千万不能去,到处都是败兵流寇,那些吃了败仗的官兵拿老百姓出气,简直比土匪还要坏。你们要是遇上了,没得说估计抢得连个渣渣也不会剩下。”我们听后毛骨悚然,真不知该怎么办?

柳四将我拉到一边说:“怎么办?你要给兰老爹还钱,我答应给木匠家捎信,不去陕北,我们答应人家的事岂能失言。眼下,明知山有虎偏向此山行,我们都是吆骡子的脚户,啥事情没经过?啥世面没见过?难道要退缩回去吗?”

我们没得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北走,然而让我吃惊的是这些逃难的人,大多都是富户,显然逃出来有些时日了,当我们在路边一吆喝准有人跑来买东西,而且不讲价钱甚至连零钱都不用找,国民党的钞票他们很愿意拿出来花。两天时间我们就收了一百多块纸钞,柳四觉的大赚了一笔高兴得合不拢嘴。

到了铜川,我们早就饿了找个卖饭的地方准备饱餐一顿,一打听马上傻眼了,一个馒头就要十块钱,我们赚到的一百多块钱也就值十来个馒头,仔细一算多少还有些折本。吃一堑长一智,往后不能再收纸币,还是银元值钱耐花。

吃过饭,柳四心里依然愤愤不平,嘴里仍然念念不忘,说:“咱俩忙活了大半天,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是个什么世道吗?货币贬值得太离谱,国民党政府简直不让老百姓活呀!”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全国各地接连不断发生大规模起义和地方武装暴动?”我凭着自己的一点理解分析说。

我们走过黄陵、甘泉到达延安,情况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路上再也没有见到逃荒的人。我们在一个小村庄售货时向一位老人打听安定县的情况,没想到老者滔滔不绝地说:“咱这里自清涧起义后,陕北人民总算看到了新生的革命力量和未来的希望。国民党军队剿共越剿共产党的队伍越强大,国民党军队无形中成了共产党革命的助推者和宣传者。刘志丹又偷偷地跑到南梁发动武装起义,进一步扩大根据地让国民党政府防不胜防,大有星火燎原之势,革命的浪潮势不可当,这下子全国形势大好。安定县更不用说,出了个能人李子洲,据说那里人人有田地,家家有粮吃,根据地红红火火让人羡慕,有理想的青年人都去投奔了。你们该不是为此而来?”

我们听了老汉的这一番话,深受感动,共产党的根据地真有这么好?怪不得到处都有人主动宣传,当下我们决意立即前往安定县,一探究竟。

我们边走边打听瓦窑堡的位置所在,在王家河我们总算见到了传说中的共产党队伍。远远地望见前方有关卡在盘查行人,我们按照惯常的做法拿出香烟、物件,准备贿赂盘查官兵。到了关卡检查的官兵和颜悦色地问:“老乡,这是要到哪里去?”并上前一步帮我们卸下货担子。

“我俩是从西安过来的货郞,请老总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吧!”柳四急忙拿出香烟向人家解释说。

“老乡您太客气啦!我不会抽烟也不敢拿您的烟,违反纪律的事我们更不敢做。欢迎你们来到安定革命根据地,在这里人民当家作主就如同回到自己的家,一切放心吧!”一个当官的同我们说话时,另一个人已经将我们的货郞箱检查了一遍,说:“报告,检查过了货郞箱没有问题。”

“老乡,可以通过了,多有耽搁请愿谅!边区人民很需要你们所挑的货品,只要价钱合理很受欢迎,我们也可以帮你们做宣传。”这队官兵良好的态度,让我感到非常亲切,直接刷新了我对共产党革命根据地的认知。真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替老百姓着想的官兵。

我们沿着大道往前走,路两边的田地里尽是打碾秋粮,忙着套犁翻地的情景。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时不时还响起陕北名歌的调调来,惹得柳四也跟着哼唱,让我不禁想起了世外桃园来。我俩只顾东张西望,满眼看个稀奇,一时竟然忘了喊叫招呼生意。柳四更入迷,脚踏着民歌的调子,哼哼唧唧好不自在。

路过一处人多的地方,时不时有穿军装的人从我们身边经过,起初我们还有点害怕,但见行人无意侵犯还有礼貌地点头致意,我们便卸下了防备和担忧。“老乡,请留步!”两个穿军装的人突然间拦下我俩,我的心不由得紧张起来了。

“你们挑的东西卖不卖?我俩是被服厂的,能让我们看看吗?”等来人走近了,我才发现是两个女人,心情稍微舒缓了一点,说:“当然卖啦!不知你们需要啥?”我答话道。

柳四使劲地拽了一下我的衣服,我心领神会急忙将他让到前面,他上前大声说:“货卖给你们,要多少给多少?但要银元,不欠账,不收国民党的纸币。”

那两个穿军装的女人咯咯地笑了,说:“老乡,这里是红军的革命根据地,你要啥我们给啥?放心吧!先让我们看看。”我们放下担子,打开货箱很快附近的人都聚拢过来了。

“你们的绵线、丝线、染料、绒布……我们全要了……麻烦帮我们挑过去!”众人立即散去,柳四一听欣喜若狂,今儿遇上大客户了,屁颠屁颠地跟着走。

我们在一个大院前停下,麻利地拿出他们要的货,粗略地估算了十二块大洋,再看看货箱里面几乎空了,所剩没几个值钱的东西了。这时我拉了拉柳四的衣角,示意他把价钱再压压,小心人家嫌贵不要了。

等那两个女的拿钱出来,柳四说:“我们是第一次打交道就便宜点,算你们九块钱,但必须是银元,别的一概不要。”只见人家麻利地数了九块银元递给我们,然后命人拿货走人了。这个潇洒的举动让柳四看得眼睛都瞪直了。

我看着发愣的柳四,忙捅了他一拳,说:“人家都走了,还发什么呆呀?什么时候变成花痴啦?”我戏耍着柳四。

“真没想到红军的队伍里有这么俊的女娃?”柳四喃喃自语。

“那你怎么不问问,人家结婚了没有?”

“你怎么不早说呀?唉!嘴上说说而已,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哪是咱的菜呀?”我们说说笑笑向着瓦窑堡找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