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你喊我小张,我喊你老刘,这样才显得熟悉而亲切!”
张炜在我的背上说完,我也心照不宣。我们边走边聊相谈甚欢,天色渐暗,直至夜幕降临在一处山坡上的小窑洞里歇脚。我用脚试探了一下窑洞内垫有麦草,根据我的经验判断是附近村里的放羊人挖来临时遮雨避寒的,窑洞虽然不大但足以容纳我俩栖身休息。再说了我背着一个大活人走在崎岖不平的山间小路上,一不小心就会滚沟了。此时我已没有力气再走回去,权衡再三只好放下他就此歇脚。
“小张,离我家还远,夜里天太黑,我背着你走路不安全,今晚我们就在此歇脚。”
“好吧!客随主变,一切都听你的。”
放下张炜的那一刻,我如释重负能明显感受到他伤口疼得直打颤,但他依然咬牙,坚强地硬挺着,对我接二连三地说着感谢的话。这阵子我们也饿了,吃点干粮以补充体能,他又对我千恩万谢,无以言表。我在附近捡拾些柴火点着既可以照明又能取暖。这时我才清楚地看到他的腿上和肩上渗出了许多的血水,这一路颠簸让他的旧伤又复发了,我多想帮他处理一下伤口,但苦于没有消炎药,弄不好只会感染得更厉害,只好作罢。此时他平展展地躺在麦草上,身体可能会舒服一些。
说句实在话,当我听说马栏已被国民党的军队占领,我心里仅存的一点信念顷刻间灰飞烟灭。接下来真不知该干啥?自从遇到张炜的那一刻起,我能感受到他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果敢与坚毅,就是这种无形力量将我们的命运悄无声息地捆绑在一起。从起初的不情愿,到现在主动去帮他,我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和信念推动,义无反顾坚定地走下去。
夜半时分,我被山里的阵阵狼嚎声惊醒,赶紧起身给火堆添上干柴,站在窑门口能望见几十个泛着绿光的眼睛正注视着我,阴森可怕。我不敢睡也不能睡,真担心一旦火堆灭了,狼群就会蜂拥而至,将我俩撕成碎片。我坐起身像个猫头鹰一样盯着眼前山沟里的风吹草动,提防着一切可怕的猛兽来袭。
好不容易熬到天快亮,听不到可怕的狼叫了。我自然放松了警惕,实在太困乏不容分说躺平睡着了。当我再次被清晨的寒气冻醒,天已大亮,太阳挂在山顶露头了。这时,我才意识到身旁的张炜还在酣睡,我瞧了一眼他的伤口血水已干透,用手摸起来硬邦邦的,看似伤口愈合的样子。
“起来,快起来了,我们还要赶路。”我连续喊了张炜好几声,都没有反应。我马上预感到情况不妙,他昨晚睡得太安静了,好像连个翻身也没有。我用手贴近他的鼻孔去试,还好有呼吸,心里就不太慌张了。当我的手触碰到他的脸和额头时感觉特别热,解开衣领胸前滚烫且有汗,在这大冬天冒冷汗,看来他在发高烧。以前赶脚的时候我见过人受了重伤之后,若是伤口有了炎症就会发高烧。眼下我没有药物,只能在心里祈祷着他能挺过去。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张炜就这样让死神带走。我猛然间看到他腰间的水壶,摇了摇还有一点水,我仿佛看到了绝望中的希望,马上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扶起来,给他水喝。还好他虽然发高烧昏迷了,但还有喝水的潜意识,我把所剩的水全部给他灌下去,然后在心中期盼着能像灵丹妙药一样,救活他的命。
我急得原地打着转转,没办法的办法只能给他喝水,盼望着生命的奇迹出现。我再次拿了水壶去找泉眼打些水回来。我在泉眼处发现了岩石的缝隙中形成的冰溜子,我顺手掰几个回来。
我返回时,急忙喊他没有反应,摇他的头又不能用力过猛,以免弄破了伤口,还是依然如故。我打湿了随身带的小手帕,给他捂在头上,脱掉鞋用冰去刺激他的手心和脚心。过了许久,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惊得我大呼小叫,感恩上天的怜悯,生命的奇迹出现了。
“我们这是在哪里?周围有没有敌人出现?”张炜睁开眼睛后说的第一句话,然后用惊恐的目光扫视着这里的一切。
“没事,我们已经离开陕西,这是甘肃的地界再有三十里路就到我的老家啦!我小时候在这里放过羊,对地形很熟悉,放一百个心吧!只是你睡得太死了,我无论如何也叫不醒,能吓死人?我还以为……”
“我是睡着了,而且梦见我妈了,她给我做了很多好吃食,正当我要享用时敌人又来偷袭啦!把我惊醒了。放心吧,我这种人命硬,中国还没解放我就死不了。”
“看,你又在说胡话了,中国这么大,能等到解放的那一天吗?况且连一个小小的马栏都丢了。”
“你可别不信,我们共产党人的神圣使命就是联合全世界的无产者,解放全人类。眼下的情形只是暂时的,更多的是出于全局的战略部署,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利用地理优势在运动中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对于如此高深的宏观理论,我根本就听不懂更不会相信它有实现的那一天,只当是共产党队伍里推崇的一句口号,用以鼓舞人心罢了。
“你醒了就好,咱们吃点东西,好继续赶路。”我递给张炜一个干粮,看着他吃起来。
“我行动不便,你大白天背着我走路很容易暴露,要是让坏人撞见了怎么办?我看这里山大沟深,人烟稀少,不妨在此落脚养伤,你马上动身去找我们的人来救援。”
张炜的警惕性很高,倒也给我提了醒。我若就这样冒昧地将他背回家,左邻右舍的人发现了我该怎么办?在我老家前不久才消灭了邠宁党支部,到现在处处弥漫着可怕的白色恐怖,人人对共产党躲得远远的,唯恐连累了自己。这样一来就等于变相地害了张炜,因此他说得也不无道理。
“我若走了,你一个人能行吗?三五天之内若是回不来,你不饿死也得渴死?到了晚上这山沟里还有狼,我实在不放心呀?”
“可是,我们只有两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张炜无奈地摇摇头。
“要不,我先回趟家找个人来,让他看着你以防不测。这人是干啥的?可靠可信吗?”
“大人们都忙着,我就找占圆来,他是我兄弟今年才十四岁,经常在前面的塬畔和沟里放羊,我俩的关系很好,应该很可靠。让他把羊吆到这儿来放,顺便可以照顾你。”
“那是再好不过了。记住了一定要保密,千万别暴露了,我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放心吧,我这人从来不干昧良心的事。”
“等等,把这几块钱和信拿上做盘缠,你不能就这样去,要伪装一下。记住了先去马栏,若是找不到就去照金、延安……”
我本想推辞,张炜却说:“买点东西装成个做买卖的,我都这样了要钱又有何用?”
离开前,我从河边抱些大石头回来堆在门口,以备不时之需。我多捡些干柴回来让张炜把火续上,免得夜里受冻,做完这些我才急匆匆地离开了。
时间不早了,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翻过了两道沟,看见了崖上放羊的占圆,我站在沟底一招手,他马上就认出了我,一个刮蹦子从崖上跑下来。我给他讲了在马莲河沟遇到红军战士的事,占圆毕竟是个小孩子在我的言语鼓动下,满口答应了。我让他天黑前先把羊吆回去圈了,然后带些吃食去照顾红军战士,以免引起家里人的怀疑。
安排妥当后,我随即沿着另一条更近的路直奔马栏。我深感肩上的责任重大,心里老是挂念着张炜若是晚上再次发烧,占圆又不会急救该怎么办呢?想到这里我的脚步走得更快了。到达彬州附近时天已完全黑下来,前面的山林很密,借我十个胆大半夜里也不敢去穿行。此时,我既累又饿找了个避风的土墙坐下吃点干粮,靠着墙蜷缩着身体歇息一晚。
次日早晨,天麻麻亮我实在冷得受不了,又担心着了风寒感冒。起身继续赶路,中午时分路过彬州正好逢集,我要了一碗豆腐脑吃下便打听马栏所在。我不知道啥原因,人人见了都摇头。后来路过一家卖杂货的铺子,我竟然发现有一对半旧不新的货郞箱摆在门口出售,我当机立断跟店家打问价钱,准备买下来,等我处理完张炜这事以后就靠它营生了。店家听我口音是个外地人当即就要了一块半钱,我看这货箱子放在这里时日不少了,上面有雨淋的痕迹被一层灰尘盖住了,不值这么多钱,我当即转身就要走。
“请您留步先别走,你若真心要开个价。这箱子放我这好长时间了,只要价钱合理立马拿走。”店家在我的身后喊道。
“我跑货郞有好些年头了,像这成色的箱子顶多也就值一块钱,扁担、衬布可是一样都不能少。你若卖我付钱马上拿走,若是不卖我上别家看看去。”
“好,爽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且慢,我要了这箱子总不能空着走。让我在店里挑些时令的好货,怎么样?完了一并付账。”
“客官里边请,在我这里保证都是上等行货,给您算最低价。”店家赔着笑脸恭敬地礼让道。
我挑了些颜料,丝线、小孩子杂耍之类的东西,总共付了四块钱。店家命人将箱子打扫干净,并装好了货品。临走时我向店家打听马栏所在的位置,店家四下里一张望没人低声说:“这里是白区,你打听马栏小心惹祸上身。往南再走个三十里地就是金池,那是红区到那里再打听吧!”我辞了店家急匆匆地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