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圈,快醒醒,我们来看你啦!孩子他爹你可别吓唬我们,睁开眼睛看看我们!”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感受到有人摇晃我的脑袋,紧接着喊我的名字。求生的欲望,在潜意识里我拼了命睁开被血水黏糊的双眼,马上呈现出两张熟悉的脸庞。我浮想联翩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柳四和梅子来送我一程,能见到自己最熟悉的亲人也是莫大的安慰。于是嘴角勉强挤出一点苦涩的笑,好让自己幸福满意地离开。
“这些特务真可恶,下手忒重,瞧瞧他们把人打成啥样了?我定要去讨个说法!”梅子急忙拿出毛巾帮我擦拭满脸的血渍,眼前的惨状让她痛心疾首,随之两颗滚烫的热泪滑落在我的脸上。顿时,我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马上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是军统的监狱,可不是个讲理的地方,一个女人家只会飞蛾扑火--自寻死路。我的嘴唇肿胀舌头几乎是卡在里面,不能言语。然而手却情不自禁地扯住了梅子的衣角,满眼歉疚地注视着她,并不停地摇头,希望能阻止她的冲动行为。
“太好啦!哥你能动弹了,我们赶快回家吧!”柳四将我缓缓扶起来,揪心的疼痛让我“哎哟”了一声,还是勇敢地坐起来了。梅子一边擦拭泪水,一边望着我又惊又喜。
一个在国民党特务刑讯室过堂的人,下场大多是拉去枪毙,只希望用我的死能唤醒普天之下的劳苦大众,为谋求人类解放和幸福团结起来共同奋斗。然而九死一生,更让我意想不到特务们从我的嘴里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情报,又因梅先生疏通关系,竟然通知家里来接人。在这个人间地狱一般的军统监狱里绝对是个破天荒的先例。柳四找来一块门板,同梅子一起用力将我弄上去,然后齐心协力将我抬出了监狱。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上苍的眷顾?让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了。
“兄弟,真是对不住啦!我晚来一步让你受罪了。”我刚被抬出监狱的大门,等候在外的梅先生迎面冲上来说。此刻,能活着从监狱里出来已是最大的幸福了,我冲着老梅乐观地笑笑。
“占圈,你到底招没招吗?你若是知道就早点说,也不至于被打得遍体鳞伤差点就没命啦!”柳四在一旁不合时宜地说。
“亏你们还是多年的好兄弟?他若是招了还能被打成这样吗?我们还能平安无事保全身家姓名吗?”梅子马上反驳说。
“占圈是个好同志,是个信念坚定的革命者,经受住了血与火的考验。正因为他守口如瓶一人扛下所有的事情,千方百计保护我们,如若不然我们都要遭殃了。柳四以后可要多学着点,争取进步成熟起来。”梅先生边走边说。
“这人犯了啥事?”
“奇迹,这人真是福大命大,还能从特务的监狱里活着出来!”
“看起来伤得不轻,估计下半辈子站不起来了,这么年轻真是可惜哟!”柳四和梅子抬着我们往回走,街坊邻居纷纷出来查看,并议论道。
“这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方,柳四赶快去抓药!这几天就不要开门做生意了,全心全意照顾好占圈,让他早日康复才是我们的头等大事。不过,特务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往后凡事处处留心,谨慎行事。我有要事在身,必须马上离开。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梅先生把我送到店里留下一些钱,安排妥当就离开了。
梅子见我面黄肌瘦的,肯定是好久没有吃东西了,便张罗着去做饭。小明明见了满身血污的我,不敢靠近,只是站在远处观望。柳四抓药回来,边煎药边絮叨他们的遭遇。原来自打我被捕后,特务们压根儿就没有离开,每天都有三五个人在店里蹲守,企图放长线钓大鱼,把与我们接头的人一网打尽。梅子机灵,给门口的挂着的灯笼添煤油时故意弄洒,只要一起风,火焰一歪灯笼就烧着了。没有了接头的指示暗号,当然不会有人自投罗网。
特务们在店里蹲守的日子,可害苦了梅子和柳四,弄得他们不能做生意,每天好吃好喝像神一样供着,敢怒不敢言。起初梅子好话说尽,百般乞求,用钱贿赂还幻想着能放我回来,时间久了才发现他们只是些充当打手,跑腿的走狗办不了大事,骗吃骗喝而已。后来梅先生打听到我们的遭遇,就通过地下党的关系,同国民党高层对话,才成功营救我出狱。
我在店里养伤每天静静地躺在床上如同个活死人,这下子可害苦了梅子。身体上凡是带伤的地方肿胀得很厉害,衣服也不能穿,只能盖个被子,这样也好擦药。有时候稍微一动就是扎心的疼,但若长时间不动弹压得肌肉生疼,手脚就有些麻木好像失去了知觉。柳四帮我煎好药倒在碗里,梅子端来让我服下。煎过的药渣梅子舍不得扔,用纱布包起来还带着温度敷在伤口上,她完全不顾及男女有别,用她的全部关爱无微不至地照顾我。那时候没有好的消炎杀菌药,唯一可用的只有淡盐水,她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用毛巾蘸着淡盐水为我擦拭清洗伤口。
十天过去了,尽管我一直在服药,但有些结痂的伤口里面还是化脓了,散发出难闻的味道。我们仅有的一点钱光吃药就用完了,为了我安心养伤一直不敢开门做生意,柳四为了我们几个的生活有着落竟然去货场扛麻袋挣钱。我们没有钱请大夫,出于谨慎又不敢找外面的人来帮忙,梅子就亲自动手,用针挑破伤口挤出脓血,有时甚至用嘴吸。每当此时我情不自禁感动得热泪盈眶,说:“你别这样,伤口不干净,小心让你也中毒了。”
梅子从来没有抱怨过,总是用饱含深情的微笑回怼我,说:“你别不好意思,因为我你才来到西安遭此劫难,照顾你,帮你疗伤是我应该做的,咱们之间千万不能生分,多见外,不然我可要生气了。”梅子说得一本正经,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记下这份深情厚谊,用一生的疼爱去守护这份感情。
“爹,你疼不疼?他们为什么要打你呢?伤得这么重会不会死呀?”一天,我正躺着休息,突然看到小明明推门而入并好奇地问道。
“有你娘的贴心照顾,早就不疼了。爹那天遇到坏人了,他们怀疑我是革命党,因此严刑拷打逼问我。这点皮外伤不碍事,又怎么会死呢?”我说。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下地走路呢?”明明又问。这下子该我犯难了,无论如何在孩子面前不能怯懦,要勇敢大胆一点,也好以身作则为他树立榜样。于是大声说:“明明你看,我现在就能走路了。”说话间我故意挪动腿示范给他看。
不试不要紧,一试还真是了不起,尽管浑身上下疼痛难忍,我咬着牙扶着墙竟然奇迹般地站起来了。
“简直太好啦!爹能站起来了!”小明明惊得手舞足蹈,嘴里边喊道边跑去告诉他娘。
梅子闻声快步走来,看到我直挺挺地站着既惊又喜,急忙说:“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着急个啥?赶快坐下吧!不要再添新伤了。”
“没事,我能行,真没想到我的伤好得如此快,真是太感谢你们娘俩!”我欣喜若狂,为自己开解道。
我嘴上虽然在逞强,但身体却很诚实,没能支撑多久那些本来已经结痂的伤口,由于站立肌肉拉伸马上渗出一颗颗血珠子。梅子心疼急忙走过来扶着我躺下,并叮嘱孩子以后不能跟爹开这种玩笑,这样只会让伤口恢复得更慢。
看着小明明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懂事跟我特亲切,我打心眼里高兴。梅子在外面忙的时候,小明明就像个开心果陪在我身旁,有时摘两片叶子哄我开心,有时抓只蝴蝶为我解闷。当我伤口上的干痂开始一点点脱落,再也睡不住了本能地下床,挪动着脚步,开始艰难地练习走路。若是走累了就坐下来,给小明明讲故事,用烧火棍教他在地上写字、学算数。多年以后回想起来,那段美好生活无疑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