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们正准备吃饭,老梅推开门大大方方地走进店里说:“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了,国共合作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华民族反法西斯的战争将要迎来大转折。”梅子闻声急忙过来打断,劝阻道:“哥,你今儿是怎么回事?别大声嚷嚷小心被特务听到我们又得遭殃了。”
“放一百个心,你哥若是没有十成的把握也不敢在此信口开河。你晓得不晓得吗?”梅子愣是没想到当前的局势变幻如同过山车一样。这时柳四走过来说:“梅先生,你说的那些大道理,大趋势,我不听不懂也看不到,你就说说我们能不能光明正大地开门做生意,这些时日花光了所有的钱,都快揭不开锅了。”
“当然可以,不出两三日,西安城里的戒严就取消了。大家可以自由进出,什么商品买卖都可以做?”柳四半信半疑将头伸出窗外,看到大街上依旧有军警在巡逻。然后用不可思议的眼睛打量着梅先生。
“我早就猜到你们出门会遇到各种麻烦,看看这是什么?”梅先生说话间从衣兜里拿出一个信封,径直递给柳四。他急忙打开信封,先睹为快。他没上过学,虽然不认识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但从那个圆圆的大红戳就能看出定是政府的公文。于是憨憨地笑说:“有了这个肯定好使,梅先生手眼通天,我们能不相信吗?”
“哥,我们正准备吃饭,一块吃一点吧!”梅子招呼说。
“光顾着说话了,把占圈给忘了,他的伤康复得怎么样了?我们去看看吧!”梅先生边说话边往后院走。
“我来啦!早就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是敌是友分不清?不敢轻易闪面。”这时柳四拄着拐杖,从后院推门进来,小明明紧跟其后。
“舅舅,舅舅…”小明明兴奋地喊叫着。梅先生一把抱起他,亲一下又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他拿了糖高兴得活蹦乱跳。
“占圈,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还疼不疼?争取早点康复,国共合作全面抗战的局面已经形成,有好多工作等着我们去做,年轻人正是你们施展才华的好时机。我一直深感愧疚,营救不及时让你遭受非人的折磨,日后我定会将你的事迹汇报党中央,请求嘉奖!”梅先生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梅先生过誉啦!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守着咱们的事没说而已。”我说。
“这已经很好啦!说明你理想信念很坚定,经受住了血与火的考验,是一名合格的共产主义战士。”梅先生说。
“千万别这么说,让我多不好意思。到现在为止我都搞不懂共产主义是干什么的?更别提做个合格的战士,受之有愧呀!”我说。
“共产主义战士就是像你这样的热血青年,敢于抛头颅洒热血,奋不顾身同一切国民党反动派、走狗特务展开斗争,中国革命才能迎来胜利。这一次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你们顽强不屈,大义凛然与敌人进行殊死斗争的结果。”梅先生说话向来滔滔不绝。
“赶快吃饭吧!你再说我都要飘到天上去了,那该怎么办呢?”梅子端出了饭菜,我自嘲道。
梅先生吃过饭,说:“让你们受苦啦!生活很困难。”
“都是我不好,为了给我抓药治伤几乎花光了所有的钱。”
“啥也别说,我现在是国民党政府机关的书记员有工资,你们先拿着用,后续的工作我来安排。静候佳音吧!”梅先生从衣兜里拿出十几块钱递给我们。
“这钱我们不能要,是你辛苦挣来的。”柳四说。
“我们都是志同道合的亲密战友,说这话也太见外了,让我说什么好?先拿着全当是开店的本钱,等以后赚了钱再还我,这样总可以吧!再说了我的媳妇和孩子都在延安,由组织管着,我要钱也没处花呀!”
梅先生走后,我们坐在一起开始筹备饭馆重新营业,柳四负责外出买菜,做饭的重任依然落在梅子身上,我的伤尚未痊愈,什么也做不了就主动照看小明明,不要让自己沦为一个吃闲饭的人。饭馆在我们精心的操持下重新开张,然而两三天过去了竟然无人来吃饭,偌大的西安城大街上行人依然稀少,我们搞不懂是什么原因?也没有等来梅先生所说的全城开放,只寄希望于日后能有所改善。
突然有一天店里来了五位客人,全都是长衫、礼帽,让人打眼一看非同一般。他们进到店里围桌而坐,并不着急点菜要饭,而是环顾一圈仔细地打量着店里的人,柳四走过来倒茶水,其中一人问:“掌柜的,给我们做点吃的,我们平日里吃过太多的黄米饭,今儿想改善一下,给我们每人做碗盖浇米饭。”
柳四马上面露赧色,说:“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是关中面馆没有米饭?”好不容易等来几个客人,又怎能轻易放过呢?梅子闻声对柳四使个眼色,就走了过来说:“看来各位是南方人士,好这一口那也是人之常情--怀念家乡的味道。既然如此,我们岂能不理解?定当竭尽全力满足你们的喜好。只是我们没有提前准备,大米还没下锅,各位可要多等一会儿。菜吗?这段时间城里戒严,买不到好东西,只有早先储存的腊肉混点青菜炒着吃,你们意下如何?”
“那太好啦!我好多年没有尝过腊肉的味道了。还是这位幺妹会说话,精明又地道,简直说到我们的心坎上了,让人无法拒绝真会做生意呀!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不着急慢慢做,我们等着品尝你的好厨艺。”那人彬彬有礼地说。
梅子闻言赶紧去准备食材了,柳四也到里间帮忙打下手。我和小明明早就站在外面偷听,一时半会还搞不清这些人的真正来意,轻易不敢现身。当我听到他们明天就要离开时,才卸下戒备心,一瘸一拐地领着小明明出来,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当我走过去给他们添茶水时,这几人就像触电了一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然后用他们那洞察世事的犀利眼睛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有一人问:“请问您这伤可是国民党特务留下的?”
“先生所言极是,敢问您是怎么知道的?”我马上问道。
“从军统监狱里释放的同志,口口相传,早就把你的事迹传遍全中国了。”那人说。
那一刻,我受宠若惊,急忙说:“先生的盛赞过誉啦!千万别这么说,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只是为了不让更多人受到迫害,挺身而出扛下一切。”
“小同志还蛮谦虚的,实话告诉你我们是从延安来的。”有个同志毫不犹豫地亮出了身份。
能得到延安来的同志的表扬,我曾经遭受的苦难觉得也值,情不自禁激动地上前握手并说:“那太好啦!看来都是自己人,见到你们如同亲人一样温暖!简直太高兴了。”
“小同志,不着急,坐下来慢慢说你所遭受的苦难。”有人拉条板凳,我坐下来把这些时日遭受的苦难和心中的困惑,一股脑全部倒出来。
不多时,饭菜做好了,柳四端饭出来,看到我们正谈论得热火朝天,那表情简直能惊掉下巴。我急忙起身介绍说:“这几位是延安来的同志,参与西安事变的重要谈判,明天就要返回,快过来认识一下。”柳四径直走过来握手,梅子也过来打招呼。
待这五位同志用过饭,其中一人主动付钱,我惊奇地发现仅仅五碗米饭,他们硬是要塞给我五块钱,弄得我特不好意思,这几碗饭充其量就值两块钱。于是谢绝说:“上级早就交代过了,自己的同志吃饭不许收钱,招待你们深感荣幸。钱你们收回吧!”
“小同志,别不好意思。我们出来时身上带的钱非常有限,不能帮你解决所有的困难,这些钱只是杯水车薪,千万别见外,多出来的权当是对这位小同志的嘉奖。时不待我,分秒必争,希望你们再接再励,更上一层楼。我们该走了,后会有期。”有个年纪稍大点的同志说。
话说到这份上,我们便不能再推辞。于是同他们一一惜别。
“简直不可思议,西安城好像一下子又活过来了。”柳四早晨出去买菜,回来后兴奋地大喊大叫。我有点不敢相信,索性走到大街上去瞧瞧,果不其然原本街道路口盘查的关卡不见了,横行霸道的军警也无影无踪了。
晚饭后,梅先生不期而至,我先向他详说昨日见到的几位延安来的同志,万万没有想到梅先生惊得目瞪口呆说:“你们太幸运啦,那几位都是延安来的大首长,我从事地下工作二十多年,也就见过一两次面。我向他们汇报了你的事迹后,没成想人家立即登门探望了,可见对你有多重视,真是莫大的关怀。”
我听后心里沾沾自喜,柳四和梅子不约而同投来赞许的目光,柳四竟然跟风说:“我以后也要从事你们的工作,请念在同乡熟人的份上,一定要拉我一把,千万别嫌弃。”
梅先生没有正面直接回答,而是说:“看你傻不傻?你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风雨同舟,还说这般见外的话,让我们情何以堪?这段时间得益于国共合作的良好局面,见于你们的优秀表现,我也在想办法为你们争取工作,是苍龙就该覆归大海,任其遨游。”我们虽然不知道将要从事何种工作,但可以憧憬美好的未来。
在组织的关怀下,梅子和柳四的精心照料,两个月后我的伤已基本康复,扔掉拐杖可以独立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