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抉择

戴着失败者的勋章,水生溜回了家,回到家直面自己的老父亲去了。

“你们放假了吗?”水生的父亲板着脸问。其实水生的老父亲早已经察觉到什么。

“没有,我不想读书了。”冷冷的语言从水生颤巍巍的两片嘴唇里挤出。

此时,太晚已经落山很久了。小小的房间里悬着一个泛着黄光的白炽灯,在风中左右晃摆,正如水生悬着的心一般。

水生的父亲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这是水生从没见过的安静,他父亲板着一张黑脸,在沉默中咬牙切齿,就像见着了什么愁人似的,铜铃大的眼球在眼眶里一动不动,空气里满是恐怖的安静,父子两都能听见他们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他们隔得很近,但又隔得很远。

水生那不知所措的母亲竟一时也失去了表情,在篝火堆旁重重地低下了自己缠了黑布的裹头,火堆把她的灰脸照得泛黄。水生脱了自己的包包,小心翼翼地放到收音机前的贴了蓝色桌布的四方桌上,怯生生挪了碎步朝火堆旁墙根的小方凳上坐去了。

“你不想读书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学校的同学欺负你了吗?你怎么一个人偷偷跑回家了呢?跟妈妈说,不要害怕!”水生的母亲露出平和的脸色,耐心地询问着自己的儿子。

水生忽而哭了起来,灰色的脸上流淌下了两行清澈的眼泪。他不住地抽噎着,嘴里似乎要冒出一些什么句子来,但始终没能说出什么来。

见状,他母亲搬了自己的小黑凳子,往墙根下的地方挪去了。她用自己粗糙的肥手抚摸着水生的后背,试图让他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水生,他母亲既心疼又着急,脸上灰色的皱纹也愈发地收紧起来,往眼角和额头堆去了。从缠巾里探出头的一绺一绺白发显出一种慈祥的颜色,似乎也在安慰着正在失语抽泣的儿子。

“我……我……我就是不想读书了……我想去干活儿,帮爸妈减轻家里的负担……”

水生的父亲冷冷地笑了笑,“把我的钱还我”,说完起身奔到收音机旁,从红色的墙上取下来杀猪刀,顺手把一方薄薄的菜板扔到地上,猛地拉起水生的右手按在菜板上,举起手里闪出银光的杀猪刀,要把水生的右手砍了去。

水生顿时吓破了胆,放声哭了起来,他母亲见状也惊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丈夫手里的杀猪刀,“老头子,你疯了!你今天着魔了!你个老不死的,你个杀千刀的,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紧接着也用惊恐凄惨的调子哭闹了起来,扭抢去了丈夫黑手里的刀,躲闪着藏到了自己的身后。水生被父母二人的争抢扑倒在地,他成了父亲威严下了的奴隶,他惊悚地抽泣着,嘴里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始终发不出声。眼泪湿了他的圆圆的脸颊,湿了他的衬衣,也湿了他脚跟前的红色的土地。

“把刀给我,今晚要砍了他的手,让他去要饭,他不是要去干活儿么,砍了他的手,去要饭,把我辛辛苦苦供他读书的钱给我要回来!”水生的老父亲怒不可遏,丧心病狂地抢夺着他母亲手里黑色的杀猪刀,嘴里不断喷出扎痛水生心灵的语言来。

“把刀给我,你听到了没!我今晚要砍了他的手,让他去要饭!”决绝的,可怕的句子不停地冲击着水生的耳膜。他在惊恐中软软地躺在自己地上,身体不断地抽动着,早已经失去了抽噎。

见状,水生的老母亲丢掉了反手紧握在手里的杀猪刀,跑到水生跟前,一把将他扶正了起来,拖拉着他瘫软的躯体,让他靠着墙坐在墙根的小板凳上,嘴里咒骂些自己的丈夫:“你今天闯大祸了!你个杀千刀的!你个杀千刀的!你今天闯大祸了!我可怜的孩子!别怕……别怕……有妈妈在……你个杀千刀的!你个老不死的!”

水生老母亲掉着老泪,紧抱着水生,不断地用大手抚摸着儿子的前胸后背,试图让自己可怜的儿子平静下来。

水生的老父亲的嘴里喘着粗气,脸色变得铁青,像刚从开春的田里犁地回来的老牛,将头扭转到一边,嘴里失去了之前骇人的语言,却仍是令水生胆战心惊的听不清的念念有词!黄色的篝火在不大的房子里自顾自地燃烧着,映出他们灰色脸。不一会儿,水生那一种姐姐也摸着夜色回了家。她们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怯怯地走进了小屋,促膝到母亲跟前,询问些什么。不一会儿,大姐春花走出了篝火黑黄的堂屋,伺候自家的牛羊去了。二姐夏荷见大姐忙碌去了,便也默不作声地出了房子,拾掇起地上的杀猪刀和菜板,朝厨房里走去了。金花和梅花眼看着屋里默不作声的老父亲,心里生了寒颤,也悄悄地躲出去了。只有三个小女儿还在围在母亲身边,同样是不敢出声。水生还在抽咽着,眼眶里的眼泪也止住了。水生最小的姐姐采花,伸了手,把滚落在地上柴火往火堆上放去。

“回去读书!”水生的老父亲突然冒出了一句话来,脸上带着执着且不失失望的神情,饶有心事地盯着水生。

水生没有出声,只是在母亲身旁点了点头。掏出裤兜的纸烟,用火钳从火堆里夹了颗烧得通红的炭火点着了手里的纸烟,猛地吸了一口,“突”地从口鼻中冒出青烟,水生瞥了一眼父亲,只见那纸烟闪出血红的颜色,不断地往后退去,纸烟的前端留下白色的烟灰,略略地朝地面弯曲,不一会儿也掉下去了。

“明天你母亲送你去学校,我丢不起这个老脸。前脚把你送到学校,后脚你就翻墙做了逃兵!”老父亲把头扭转到一边起身走了。

水生父亲出了门,闪着黄光的小房子不一会儿也悄悄地嘀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