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步猜想,她可能狠狠地把自己柔弱的手掌甩在自己的脸上。水生倒不担心那点疼痛,他害怕的是没有什么台阶让自己下去。毕竟,突然地去掐一个女生的胳膊肉是不正常的,虽然他此刻生了难以抑制的接近感、触碰感,终究是十分唐突的。这极有可能让自己失了颜面。
“你倒是快说啊!你刚叫我什么来着?”她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仿佛到聆听什么重大的宣告。
“不了,不了。我怕你你的手掌会抡到我的脸上,这种情节我在电视剧里见多了。”不知为何,水生竟扯到了电视剧的情节。他显得有些难为情。
“放心吧!放一百个心。这次的剧情不一样,男主换了,女主也换了。你要配合好我,我们的事情我们说了算。”她说的话愈发地离了谱。水生也拿她没办法。
“舒舒!别闹了。赶紧去睡觉,我们明天继续聊。”水生鼓足勇气,说出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这让他提心吊胆。
“舒舒!好好笑,我是你的女朋友嘛!如此叫人家。你肉麻了,比我想象的还有肉麻。不过我喜欢别人这样叫我。”她俏皮地把自己的头往水生那侧点了一下,露出一张粉色的脸。这似乎点燃了水生内心某种强烈的冲动,他猛地生出想要把她的马尾搂在怀里,再把她高高的胳膊夹在自己的手心里,让她无处可逃。松开她软软的手,用力地搂着她的腰身,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发出急促的呼吸。水生被她的笑容迷得失去了理性,他沉醉于自己的想象里。
“我能不能抱一下你。”她脱口而出。水生一听便全身酥软,他没有立马点头答应。他不想在这样重要的时刻表现得那么不矜持,他要给她以最大的安全感和庄重。这是区分他与其他男生重大的品质,他顿时为自己的男人气有了重大的信心,他也为自己该有的理性精神而欢欣鼓舞。
“可以给我一个拥抱么!朋友的那种。”她催促着,以小猫央求主人饲喂的神情。她确实足够迷人,也足够优秀。水生难以拒绝这种要求,像这种要求,他从未遇到过。“难道要浪费这种一辈子就一回的机会,那我也太不懂得珍惜了。浪费是一种深沉的罪孽,不管浪费什么!可是这样堂而皇之地把一个女生抱在自己的怀里,会不会有些不道德,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他会不会一把把我推开,让我陷入无情的尴尬之中,这会不会成为我的耻辱。毕竟我和别的男生不一样,我有崇高的追求,有伟大的理想,有超凡的智慧,以及很高的智商,我有很多路要走,这会不会成为我伟大人生中的浓墨重彩!姑且成全,有些事要舍得放开手脚,不要自己困住了自己,解放思想,为灵魂松绑,为肉体解忧。”想到此,水生放松了下来。尽管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但少了没必要的担忧。
她似乎察觉到水生的意思,缓缓地站了起来,轻轻地张开自己纤长的手臂,慢慢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这一刻她似乎等待很久,酝酿很久。
“你不会后悔吧!”水生喘着粗气,他的心在跳欢乐的舞蹈,在篝火旁,在深不见底的大海中,在一望无际的隧洞里。它狂躁着,欢乐着,癫狂着,是火山,是波涛。他要做探索的先驱,做开天辟地的大人物。水生的耳边响起绝妙的声音,“请占有我,拥抱我,保护我;请宠溺我,呵护我,触摸我;亲抱我,吻我,抚摸我。请给我幸福,请给我激情,请给我浪漫,请给我梦幻。”水生缓缓走向她身边,喃喃自语。“放心,亲爱的!我会给你所有,请你给我所有。”
一阵可恶的风刮来,教室的后门“咣当”一声关了起来。吓了一跳,忽而睁开自己的眼睛。在椅子前浑身哆嗦的她也睁开了的眼睛。
水生胆战心惊,又怅然若失。他赶紧开了口,“要不要把灯关上?”他露出平和的眼神,好让她不至于太紧张。
“关不关都可以,随你。”她又期待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仿佛在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水生跑到后门,往走廊里探头看了看,随后轻轻地把手按了墙上的一排开关上,“啪……啪……啪啪”,教室里呜呜作响的日光灯很快被夺去了色彩。水生往天花板上瞧去,那熄了灯的日光灯仍在射出灰白的色泽,就像她会发光的脖颈。
水生朝她走了过去,就着窗外送来的月色,水生看见她黑色的高影,这让他的心燃烧了起来。他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他的心脏强壮有力,快要从胸口蹦跳出来,掉到地上,在地板上跳着疯狂的舞蹈。他边那个黑色的身影走去,风从窗户飘来,带着诱人的体香,也带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在剧烈地跳动着、燃烧着,水生似乎能看到她化作一团粉色的火焰,化成一只柔软的海豚,细腻温和,平滑丰腴。
“像个勇士,不要在关键时刻丢了自己的阵地。”水生警戒自己,他咬了咬牙,快快地走到了她的身边,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并在她的耳边轻语,“很高兴认识你”。
她颤颤巍巍地站立着,水生把她张开的双臂轻轻地抱拉了下来。她深呼吸,水生能看到她起伏的胸部,在灰色的教室里显得那么突兀。它们确实有无尽的魅力,和她高高的个子很般配。这一切的所有都被水生看在眼里,刻在心里,成了模糊的魅影。
“我也很高兴能遇到你,谢谢你给的安慰。”她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失望,渐渐地,她急促的呼吸也平静了下来。她应该感受到了水生的克制,她反倒也享受这种适可而止的温暖。她本以为水生会紧紧地去拥抱她,搂着自己的腰,把自己的脖子紧紧地贴靠在他火热的脸颊,感受他轻柔的抚摸,听着他说些温柔的话,她要把自己深深地埋在他滚烫的怀里,那是她想要的。只路过眼前的这个男生给自己的感受努力地打了一个理性的折扣。虽是如此,她仍旧感到一阵阵的暖流从她的腰部传导到全身各处,让她体温飙升,心率加剧,心跳如暴躁的鼓点,奏出难以描述的音符,化作青春熊熊燃烧的烈火。
“别多想了,赶紧去睡觉。”水生平息了自己毫无节奏可言的故意。他似乎取得了重大的胜利,用他的话便是,“远离欲望和懒惰,是人类进化史中伟大的进步。”随即两人轻轻地推开了教室的后门,他示意先让她出去。
回到宿舍,那帮同学在大声地说些什么。水生选择性地剔除了他们关于学习和生活中废话,他怎么愿意和他们说话,那是一种浪费行为。即使有同学躺在床上看什么书,在他眼中那种行为让他生恶。那无非是通向功名利禄的不归路而已,他最讨厌在宿舍里看书学习的行为,就像在厕所里叼着一根烟。水生坐在自己的床上,用自己的眼白扫了一眼自己的同学,确实没有人会刻意地把眼光投向他,没有人会在乎他,他也不需要有人在乎自己,那对他而言是巨大的灾难。
一声熄灯铃声作了起来,众人便乖乖躺在自己的床上去了。伴着嘟嘟囔囔的声音,水生睁着眼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他的心完全平静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失落感侵入他的脑髓,让他渐渐丧失了体温,他的四肢变得冰冷僵硬。他好像错过了什么巨大的惊喜,心里落下了无比的遗憾。慢慢地,他又变得焦躁不安。“为什么表现得那么绅士,本没必要那么克制。我本应该尽情地抚摸她的身腰,亲吻她的性感的嘴,紧紧地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如果她没有抗拒,我完全可以更主动些,更用力一些,更放肆一些,或者说更禽兽一些,这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她看得出有很多期待,她都张开自己的手臂,早已经敞开自己的心胸,让我去做一些亲密的事情,让我去做一些享受的事情。她已经准备好被拥抱,被触摸,去接吻的准备,我却白白浪费了这样大好时机。我究竟在做什么,我的大脑估计是发了什么神经。但凡是个正常的男生,是绝不会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这样绝妙的独一无二的机会。好差劲!”水生躺在自己的床上,承受着想入非非的折磨,享受着臆想带来的冲动,这让他的四肢起了隐隐的暖意。
“算了,还是做她的书友、同学、好朋友。这是最为合适的,抛开其他的不讲,就冲着她安静的性格,就合着她喜欢看书的兴趣,我们了绝对可以成为超过好朋友范畴的朋友。或许她是一时的头脑发热,才会心甘情愿地张开自己的手臂,敞开自己的心胸。其实我们两个也没有到熟识的地步,我对她的了解,就如同她对我的了解,都是一知半解,或许压根就不懂。也许当有一天我看到她内心的另一面,又或许她领教过了自己的古怪脾气和疯狂想法,她也会对我嗤之以鼻,我也会讨厌她,离她远远的。这或许就是现实,比现实还要现实的事实。”想到此,水生似乎平静了许多,他内心的失落感也渐渐平和了起来。
“或许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约她去图书馆一起看书,和她一起去县里的书店去淘一淘旧书,我想她肯定会愿意的。”水生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他的心又一次激动地跳了起来。他全身的神经又活跃了起来,这让他有了新的期待。这完全让他失去了睡意。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他太年轻。每一根神经都被新鲜的事物所牵动着,追求知识和自由,去探索人类未到达的境地,这是最为刺激他的差事。躺在自己的床上,把眼睛从黑暗中睁开,应了那句诗,黑夜给了他黑色的眼睛,他却用来追求光明。
“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来这个世界做什么,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水生躺在黑色的穴里,他想用自己的思考和智慧点亮眼前的黑暗,照亮人类的未来。他确信他有这样的智慧和能力。
“我从哪里来?简单地说,我是意志的产物,我的父母在某一个夜晚,履行了生命的意志,于是我便来到这个世界。我来自于土地,我是一堆物质。我终将会迎接属于自己的死亡,属于生物的死亡,那我的死不是一时兴起,它是不能超脱的生命意志,没有人能阻止死亡的来临,既然死亡不可避免,那我应该去思考我该怎么活着,或者说我该成为什么样的人。退一步讲,我不应该过多的去思考我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这种事物,我更应该去思考如何去做什么事,该怎么做,去做什么,这更有意义。就像我明天要约她去图书馆看书,不要去思考约她去图书话这种无聊的事情,要去思考我为什么要约她去图书馆。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为什么会有这样那样的目的,目的的背后又是什么,是一种生物本能?还是生命的意志在作祟!这才是最为值得研究的东西。”水生不自觉地思考着这些无聊的问题。身旁的同学缺了老师的监督,都不肯乖乖入睡。水生仿佛能听到他们在悄悄议论异性的身材。
“她个子挺高,要是再长点肉就更绝了。”上铺的一位同学跟对头的同学说着。
“我喜欢个子小的,最好长到我下巴那里。这样的女生才有魅力,小巧玲珑。”另一个男生认真地讲着他的理性型。
“主要是要有感觉,看着有感觉才行。”上铺对答。
“感觉!什么感觉?”对头的不解。
“就是想要拥抱的感觉,想去呵护的感觉。你应该有过吧?”
“没有,我看的是个子。个子小才是我的类型。”
“你不懂,要的是那种感觉。要跟着感觉走。”
“那种感觉,那种是什么感觉?”
“性感!”
“什么是性感?”
“性感也是一种感觉,有人觉得前凸后翘是性感;有人觉得骨瘦如柴是性感;有人觉得肥厚的红嘴是性感;有人觉得樱桃小嘴是性感。但是很可惜,性感没有什么明确的定义,而且性感也不能被定义,它是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我同桌觉得纤纤玉手是性感,但是我认为长长的腿才是性感。”上铺言之凿凿。差一点儿把躺在下铺的水生也说服了。
“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突然有人插了话。
“你们都不知道什么叫性感。性感是当你看到一个女生的时候,你会不自觉地想到那个东西,你想去做那个事情。这才是性感。”听得出这是水生的同桌,那个演说家发表的伟大见解。
水生似乎对他们的话题也起了兴趣,但是他没我参与到其中。只是在清晰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不多久黑色的窗外闪过来手电筒的白光。宿舍里突然安静了下去,上铺翻身蒙被子,把整个铁窗搞得嘎吱作响。他闭上眼,在思考性感的问题,但是不得结果,他又一头扎进自己的思考里去了。
“我来这个世界要做一些什么事情?读书工作,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上有老下有小,中年危机,把小孩养大,送走老人,等待死亡?这该是有多么无聊,多么危险!这可怕的人生。太阳不曾落下,而我杨水生要无限循环自己的人生,就像人每天在睡觉时会磨牙打嗝放屁,磨牙打嗝放屁,做噩梦,说梦话!人类的一生真是够无聊,不管做什么,都会被时间终结。”不知何时水生便生了不婚主义的想法,他有很多的夜晚都会思考这种无聊的东西。
就像有一次,他跟自己的父亲谈到了婚姻的问题,他无意间向他父亲透露出不想结婚的想法,他的灵魂便如遭了雷击一般。
他还记得那天的情形。他问自己的父亲,问他如何追到自己母亲的。他父亲说,“先下手为强!等你外公外婆知道,你妈妈早就有了。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他还记得他父亲得意地笑了几声。当水生透露自己不愿结婚后,他还记得他父亲的一句冷话,“不结婚,你的一辈子就是零。”这让水生的灵魂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震悚!
“如果我这辈子没有结婚,我的人生是个零。”他深处双手在黑色的夜里拼凑出一个“零”的圆圈,看不见摸不着的一个圆圈紧紧地套在他的心头。他无法想象,一个男人一辈子就和自己过,这该怎么忍受来自黑夜的冲动,又该怎么面对突如其来的老无所依的悲哀。这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水生不婚主义的想法。或许他是恐婚,或许他是没人喜欢,又或许他是爱而不得,又或许他是发了神经,失了心智。他是一个复杂的人,就像他的脑袋一样复杂。他有去爱别人的冲动,却没有去爱别人的能力,渐渐地他已经失去被人爱的魅力,或许他只是自我感觉良好,其实糟糕到不可描述。
想到此,他的心又堵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对于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他更不知道自己将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将一事无成,我将得不到我所想要的一切,我要的成功,我要的荣誉,我要的万人敬仰,我要的清清白白,我要的的诺贝尔奖,我要的长生不死,我要的轰轰烈烈的该死的爱情,我要的一人腾达,鸡犬升天。我要的留名青史,那关于人类的伟大的事业与理想,他们还能实现吗?或许这一切都不能实现了。我终将失去我所仅拥有的卑微的事物,我终究会失去自己的父母,失去自己的亲戚朋友,失去自己的兄弟姐妹,失去自己的。我能拥有什么?我现在拥有什么?我又在失去什么?他们于我意味着什么?我于他们又意味着什么?这种存在,这种存在的关系是必然?如果不是必然,有什么办法能打破这该死的折磨人的存在,这存在的关系!”水生不知怎地,又开始自己不受控制的歇斯底里,这终究会杀死他。他从来都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什么杀不死你的终究会让你强大等之类的屁话,他都是嗤之以鼻,并加以无情的批判。这些有的没的无聊的事情把他的神经折磨摧残得够呛,他还是在褐色的夜里睡去了。他梦见有人闯进他的梦里,他和那个闯进自己梦里的女人做个一个梦。那是一个难以启齿的梦,第二天醒来,他生了长长的愧疚。他不该让自己的思绪如此放肆,那些绝不该发生的事情就明目张胆地放生在他的梦里,他对此无能为力。
生活和学习都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这让任何人无奈。水生也不例外,这是人们口中常说的“三点一线”。宿舍——教室——食堂,这是多么完美的三角形,全然地把所有学生困在里头,想逃脱而不得,在这180度的密闭空间里任意涂抹,肆意成长。幸好水生并非在意它的存在,如果加上图书馆和操场,那便成了坚固的五角大楼。水生也在其中研究他的学问,修炼他的体魄,磨炼他的心智。这是个绝佳的斗兽场,他要努力成为驯兽师,不至于成为嘴里叼着一块骨头的禽兽。关于在梦里的翻来覆去,他作出了自己合理的解释,那是生命意志,是一种本能,他不需过多惭愧,或许压根就没有忏悔的必要,那是成为男人必须要经过的洗礼,他应该庆幸,也应该释然。一个灵魂高尚的人也需要经历的不自在,那就没必要去纠结。他确信自己的道德断没出了差错,是自己的潜意识去牧场转了一圈,他有能力把它们攥拉回来,他会给自己的梦上一把厚重的铁锁,没有人能轻易地打开通往他梦场的意识,那里坚如磐石,冰天雪地。
大清早的早读,水生没有让自己嘴巴得到该有的修炼。他把面前的书堆叠得高高的,就着跟前长颈鹿的掩护,把自己的头埋到自己的笔记本里,他在笔记本上写了约束自己的清规戒律。其中有一条在他犹豫良久之后才肯记写下去。水生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埋头耕耘,这让他变得高尚了许多,在别人眼中便是清高。这些于他而言是无什么所谓的。毕竟他那么清高,哪怕是装的。他每每清高的时候,便仿佛总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些什么坏话。对此,他并不怎么在意。
水生是个从不期待假期和周末的人,那对他而言是不适宜的,那只会增加他的孤寂。他没有多少人可以聊天,他画了一个看不见的圈圈,把自己和别人隔离开来。自从有了昨晚的遭遇,他便心心念念地期待每一次下课,盼望着以后的周末,他想必有很多机会让他和身后的女生产生什么联系,这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没有人会了拒绝,对孤寂的他是有益处的。
每一节课,水生的注意力或多或少地被分散开去。他一方面和大头作着微妙的斗争;另一面,他的心思跑到身后的女生那里。
艰难的一周过去了,看着大伙收拾了自己的书包回家,水生没有要回家的意思。他想待在城里,他想去书店看书,最好是约上身后的女生,她是城里人。他隐约能感到,她也在收拾自己的书包,只是故意放慢了动作,她是不愿声张的人。早在最后一节课的课间,水生有约她去书店的想法,出于各种原因,他没有传什么纸条,也没有跟她说什么话,尽管他的很多心思都在她身上。
看着身后的女生完全没有想要和自己去书店或逛街的想法。至少她什么也没有表示,连个暗示都发生。这加剧了水生的孤寂感,同时也多了些挫败感。“或许没有什么是专属于自己的,就这样。”他不可避免地生了悲哀。看着眼前的同学一个个背着书包拎着袋子走出教室,他的心拥堵了起来,他不知该怎么办。他出了教室,把眼光刻意地从身后剥离。他似乎能看到她不舍的眼光在跟着他离去,他能感觉到她有把他叫住的冲动,她想和他一起去逛街、去河边的大树下看书畅聊,或者别的什么,所有的她都愿意。水生多么希望她能在走出教室的一刹那把自己叫住,她期待地喊出自己的名字,他一定会转过身来,拉着她的手一起去做她想要去的任何事。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水生的想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完全没有约他去做什么的冲动,她只是安静地收拾自己的书包,那个粉色的书包,那个可爱的书包,那个长得像她的书包。水生走出了教室,跑教学楼身后的停车棚去了。那里有他的自行车,他买了不多久的自行车。
水生掏出裤兜里的车钥匙,径直地走到了自己的自行车前。
“老伙计,让我们出发,去湖边,去没有人去过的地方。我想你的沉默就是默认。那就让我们出发。”水生心里暗想着,随后便跨着自己的自行车出了校园。
自行车的发出哒哒哒的声音,穿过校门,往北边的马路上骑去,路过小卖部,小卖部里挤满了人头,买纸笔的有之,买吃喝的有之,买烟的也有之。只见小卖部的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从里头取出一根两根,悄悄地塞到学生手里,那买烟的学生便快快地把烟揣到自己的兜里,邀着自己的伙伴逃离了小卖部。水生拐了个弯,朝东边的小巷里骑去了。正值周末,各色的人都走在用鹅卵石铺就的马路上,他们说说笑笑,往县里的超市方向走去。他们看着那么开心,这让在自行车上的水生生了疑惑,真搞不懂,他们为什么活得这么开心。周末没什么值得庆祝的,只是另一个星期的开始。
水生骑着自行车,穿过了一座座高高矮矮的房子,每个人都跑到他的眼睛里,每个人又快快地从他的脑海里散去,他们都消失在他的世界里,竟不知都去了哪里。这让水生愈发地思考着这个世界,思索着这个世界上的任何问题,那些看得见却不见得是个问题的问题。
很快他便来到新开的一个书店里,他把自行车停在门口,饶有兴致地走了进去。他完全不记得那个小书店的名字,他只记得那里头的书有些少,全都是一些被阳光晒黄的厚书,极少有人去看那些厚厚的书籍,它们过于深厚,没多少人愿意打开来慢慢品味,水生也是如此。他在暑假里试图去攻克《巴黎圣母院》一书,却早早搁置一旁,那些他读了一半的书,都被时间的光染上浅褐色的印记。他身上也没多少钱,他本想买几本海明威的书,奈何把钱换作了该死的自行车。相较之那些厚厚的名著,他更愿意去读一些清新的小文章,他不在乎浅尝辄止,他早已经厌倦自己成为深沉的奴隶。
水生好不容易被一本书吸了进去。这是难得的极乐世界。水生可以暂时把自己深深地隐藏在书籍中,这会让他难以排解的情绪完全消化。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书店老板的存在,一屁股坐在书架前的地板上,好一个自在。渐渐地,书店外表的世界便失去了意义,那些吵吵闹闹的人群,那些五颜六色的衣服裤子都不知跑到谁的眼眶里去了。
“你在这儿啊!”水生忽而转过头来,他的后桌就在自己头顶上。他立马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把手中的放回到书架上,弯了腰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是不是跟踪我!”他喜笑颜开,开始了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玩笑。
“没有人啊!我只是路过,看到这儿有人跟你长得很像,我便不自觉有了进来。果不其然是你,你说你喜欢逛书店。其实我也喜欢逛书店,这城里的每一家书店我都去过,我喜欢淘书。这个周末不回家么你?”她平静地说着。
“我家远,不想回家。在城里到处逛逛,挺好的。你呢?你要赶着回家么?”
“对!现在回家去,也不远。走几步就到了。我家在城西南的鼓楼旁,你估计没去过。”说完,她自顾自地笑了笑。水生从未见过她会因为自己的话而付之一笑,这是头一次。
“你们城里人真是方便,想几点回家都可以。我一会儿晚了,还要回宿舍去。”
“好嘛!”她说完她转身而去。
“哦,对了。你看的是什么书?”她忽而转身回来。
“你应该看过了,是《围城》,钱钟书的。”水生说着,把书从书架上取了下来,递到她眼皮底下。
“我看过了,很早之前就看过了。挺好看,不过也有些无趣。”她摇了摇自己的头,那高高的马尾在阳光下生了灵气。
“等我看完,再跟你聊聊。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水生收回了自己的手,把书捧在自己的怀中。
“行呢!那我先回家了。你慢慢看吧。”她扭转着自己的马尾,转身走出了书店。
“要不!”水生喊住了她。
“怎么?”她突然停住了了脚。
“我意思是,要不我们一起去逛逛街,你带我去别的书店看看什么的。反正你家也不远,也不需要花太多时间。”
“改天吧!或者明天。我今天先回家把校服洗了去。我们明早一起去,你在这儿等我。差不多十点吧。你觉得呢?”她冷静地回了头,看着水生说。
“可以可以,那明天见!”说完水生在惊喜之余又生了小小的失落,他好像等不及明天的到来。
没有再见,她的后桌便往南走去了。水生没怎么留意她的倩影,调转了身脚,往书店里扎去了。他又习惯地把自己的蹲坐在书架前,重新打开手中的书看了起来。
“小伙子,那是你女朋友!”老板不知何时又来到了水生身后。水生抬头看了一眼额头上的男人。他知道这是书店老板,便回答了起来。
“不,她只是我的后桌,同学而已。”
“只是同学而已!一个而已就已经暴露了你对她的想法,超过同桌身份的想法。我已经走过了很多路,你们来时的路,早已经被我们踩烂。”书店老板打趣起来。
“如果你非要这样讲也并无道理,是的。你说的对,我完全没有反驳的借口。”水生也不藏着掖着,他完全吐露内心的想法。
“老板,你的书店开了多少年了?怎么都不见人来买书。”水生好奇地问着,他想要把话题从刚刚的话题中抛开。
“我只是继承者,这是我祖父开的小卖部。他一开始的时候不是卖书的。他老人家喜欢看书读报,渐渐地把自己看过的书放杂货铺里,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他饶有兴致地说着,好像在回味美好的往事,他看起来也没那么木了。
“挺不错,一个喜欢看书的人开了一个杂货店,便把杂货店开成了书店。这也是充满魅力的故事!”水生深沉地讲了起来。
“刚你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你了,只是没有太在意。就如你所说的,很少有人来这里买什么书,或者看什么书。一时起兴的大有人在,看这些书比较老旧,也不合口味,他们便扬长而去去。很少有回头客。”说完他露出不经意的失落,好像亏欠谁一般。
“这里的书大多都是中外经典,看着又老又厚,确实给人带来压力,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让人消遣的小书。”
“其实,经典也好,不经典这罢。关键在于读者的视角,在于受众时代变化,再经典的书,只是失去了读者,便也失去了伟大的色泽。这是历史感,没有人能逃避。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时代趣味,你们的时代不需要这些厚重的典籍。那是属于我们的时代,不过已经过去了。”书店老板自言自语地说了一通水生听不太懂的话,便止了自己的嘴,往书店的柜台走去了。
“她说明天让我在这里等她,差不多十点多的样子。老板你明天还开门么?或许我可以成为你书店的回头客,虽然我不买你的书,但我愿意来凑热闹。”说完,水生期待着书店老板的回答。
“你看的不是书,你分明是来书店邂逅来了。你的脑袋里,你的心里,你的嘴里总是装不下她。看得出你动情感了。也难怪,你会如此。”他从自己的柜台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本更厚的书。
“小伙子,你家哪里的?”书店老板来到水生跟前,示意水生站起来,又指了指角落里的板凳。
水生站了起来,把书放回原处,拍了拍自己的裤子,往角落里抓凳子去了。在折回的时候,他诚恳地向书店老板介绍自己。
“顶上的,城里东边,那最高的顶上,便是我的家了。路远,我便没回家,喜欢待在城里到处逛逛,挺自在。”话音刚落,水生便露出几分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可能太夸夸其谈了。这种姿态完全是村里的富人,还有城里爱慕虚荣的人才会有的神色。
“我过去你们那里,那儿比城里冷一些,那里的人还穿以前的衣服,比较淳朴。”他以过来者的口吻讲起自己的过往。
“有缘分,你去过我的所在。我来到你的书店。”水生又开启了自己的文腔。
“你是实验班的学生?”店主好奇地询问着坐在跟前的水生。
“是的,老板眼睛还是很尖的。”水生笑着起来,他挪了挪自己屁股下的木凳,上头还垫了厚厚的一层垫子。比起学校和自家的凳子,这明显舒服多了。
“怪不得,说话一套一套的。语气不凡,看你是个很有理想的人,很有追求。”店主认真地说着,语气中带了几分认可和谦恭。这种情形水生是见多了,如果水生说自己是个普通班的学生,他能确定这个书店的老板不会如此说话,世人总是看人说话,这和狗是没多少区别的,他们总是狗仗人势,抑或是狗眼看人低,很低很低。想到此,水生大笑了一声。他毫不掩饰内心的想法,他总是那么真诚,以至于一丝不挂。
“你这样的小伙子还真不多了,来城里读书多少年了?”说完,他喝了一口茶。示意水生要不要一起喝点儿。
水生摇了摇头,“来了四年多了,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城,前往一个很大的城,目的地不详”。
“很有理想!”他又端起自己的小瓷杯喝起了茶,嘴里发出茶水吞咽的声音,同时还发出了感慨:
“年轻就是好,有拼劲,有想法,有伟大前程!”
“无所谓的,中年人更应该有拼劲,更有伟大的梦想,或许你们已经触及自己的理想,在功成名就的后花园里采摘自己的人生果实。你们才是幸福的,有前途的人。何必羡慕一帮不经世事的孩子,我们看似前途无量,但前路漫漫,生死未卜啊。”水生仿佛得了什么魔障,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跟谋生抖露了出来,如果他是个女生,再生得娇艳一些,他定会被人贩子拐了去。
“老叔,你还记得你上学时的理想吗?”水生突然冒出一句,不带任何的思考和考量,然而却很是走心。
“记得,到死都记得。我那时的理想是成为一位受人敬仰的企业家。”说完,他把自己手里的书收了起来,整张脸都陷入了僵死的恐怖中,他把头扭转到小巷一边,情不自禁地抬起暗黄色的脸,对着天空,又低头从兜里取出了一根纸烟挟在嘴里,划着火柴吸了起来。
“这不是什么好的习惯,长大了也不要去碰。你父亲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干的,听父亲的能少走一些弯路。”说完,他把烟夹在手里,端起自己的茶杯又喝了起来。水生看不出他是喝茶还是品茶,总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享受的表情。从他的脸上,水生隐约看到了自己父亲的样子,他的父亲在不经意间也会面露这样无奈的神情,虽看着麻木无情,却藏着一丝丝的坚韧,很不容易察觉,水生也只是偶尔能看到他父亲那种不友好的表情。
“我不抽烟,也不喝酒,也不喝茶。这是父亲的要求,也是我自己的习惯,我想我这辈子不会沾染这些陋习。”水生的嘴里吐露出绝对的自信,他把话说得很绝对,也不乏自信和坚定。他享受着这种掌握着真理的感觉。
“是啊!有追求和原则总是好的。你需要时间去成长,需要时间去认识这个世界。”他无可奈何地说着,不断地把自己的纸烟递到自己的嘴里,两颊不断地吐纳,一团团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口鼻中冒出。
“你们还是太小了,你们需要经历很多,才能心甘情愿地丢掉自己的理想,在生活里苟且偷生。你们需要时间,趁着年轻,多多地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做让自己舒服自在的事。”他好像在说着什么沉重的话,他的眼睛里生了巨大的遗憾,他好像在告诉水生关于人生的什么真谛,那些他错过的事情。
“看得出你喜欢那个女生,她长得很漂亮。你们是一个学校的吗?”他好奇地问道。
“是的,我们是一个学校的,而且还是一个班的,她是我的后桌。”水生抬起头往城里西南的鼓楼方向望去,他表情有些铁青。不一会把目光收了回来,低着头看着脚底下的地板。
“青春真是个美丽的东西,它是稍纵即逝的流星,所有的浪漫都在青春里,所有的诗意都在青春的这一团火中。好好珍惜属于自己最金贵的时光,像我的青春就已经死去了。每当我想起那些美丽的时光,我仍然很怀念,我的青春铸成了现在的我。青春能它成就了人的一生,也可能会毁掉人的一生。”他仍是抽着手中的烟,嘴里的话愈发地真诚起来,不像一个简单的书店店主说的话,更像是一个有些很大智慧的隐者。水生被他的真诚打动,他似乎不是第一次见面的谋生人,像是一对熟识多年的友人。
水生想借助和自己年长的人说说什么,来少走一些弯路,就像很多时刻,他都会无条件地听从他父亲的教导和要求。所有天底下的父母亲都是疼惜自己的子女的,父母自然不会说一些有害于子女的话。尽管如此,水生偶尔还是会故意和自己的父母作对,顶嘴的话也不经意会从他的口中不自觉地喷出,他很多次都会因为自己的顶撞而生了很深的懊悔。他确实有很多问题要和别人交流,他妄图从别人口中找到解决的办法,或者化解痛苦的良药,最好是药到病除。
“大叔,你说什么是爱情?你是怎么理解爱情的。”水生卸下了所有的心理负担,他想从眼前的这个书店老板口中窥探爱情的定义,这完全是停了他先前关于青春不错的想法。
书店老板并没有立即做出回答,他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表情略显尴尬。水生能看得出他的困惑,他好像对这个问题没显出多大的兴趣。水生把等待的眼光从他身上移了出去,把头对着书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水生能看到人来人往的周五,他能看到身材姣好的女生,也能看到长相丰腴的中年妇女,她们想磁石一般深深地把他吸引过去,他有时也会刻意地把自己的目光从她们特殊的部位上,这让他非常享受。他意识到自己是个有着伟大理想的年轻人,他知道什么是非礼勿视,猛地也会把自己的眼神从她们身上拉回,他知道这是对自己道德的玷污,也是对未来女朋友,抑或是妻子的不尊重,他不想让自己将来的妻子因为自己不堪的过往和道德的缺陷而深陷配自己不上她的自我谴责。在水生欣赏美丽的人以及美丽的事物之际,他身旁的书店老板便打开了自己沉默很久的情绪。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人世间本就没有什么爱情。”他露出痛苦的神情,又点燃了一根香烟,让自己靠在身后的书架上,把脚分叉开去,直直地把两只脚搭在身前的书架上。
“不存在爱情!那你和自己妻子之间也不存在爱情这回事?”水生反驳道,他压根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嘴里所说的关于爱情的谬论。
“我和我妻子之间没有爱情可言,我们只是搭伙过日子的两个人而已。”他毫不迟疑地说着,根本没有作任何的思考,他的脸上还露出中年男人面对压力所表现出的无可奈何。
“既然两个人之间没有爱情,为什么要选择结婚?为什么要选择在一起过一辈子呢?”水生一连冒出了几个问好,他实在搞不懂人类这些反人类的行为。水生又摇了摇头,嘴里还在重复刚才说的话。
“当你年纪到了,等你到了三十多的年纪,等你到了身不由己的地步,你才会明白我说的话。到时候你会十分认同我所说的的所有的话。你还是太年轻了,完全陷入自己圈建的后花园里,而且你的后花园仅仅是自己的想象而已。人要面对现实,面对社会的现实,面对自己的现实,少做梦,多做事。这不会让你幸福,至少不会让你那么痛苦。你们终将会体味到你们我们这个年纪的幸与不幸,终将会到来的,除非你活不到这个年纪。”说完他笑了笑,不多会儿又把自己尴尬的笑容收了起来。仿佛他的笑都不是发自内心的,更像是为了迎合自己的话而露出了自己两排黄色的牙齿。水生想,他这两排黄牙定是遭了尼古丁的罪,才会在岁月的日子里暗淡了下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大人都要对小孩说现实,现实,要面对现实。那什么是现实,为什么要面对现实?你们只是在逃避,躲避自己惨淡的人生,你们没有直面理想和命运的勇气。这才是可悲!”水生明显没有把书店老叔的话听进去,他试图把他的话给反驳回去,就像他好多次试图反驳自己父亲错误的观点一般,尽管那是老根生的理所应当之言。
“小伙子啊,你还是太年轻。年轻就是好,敢于直面自己的人生,敢于反驳真理,勇于选择。这正是青春的火焰,热烈而绚烂,勇敢而莽撞,是要付出代价的,青春需要必要的理性,这才是同样幸福的路。”他并没有因为水生的反驳和责问而失去自己的绅士风度,反而愈加的耐心,俨然一个熟透的男人,稳重睿智。
“大叔,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说自己与妻子之间没有爱情?既然没有爱情,为什么要黏在一起生活,而且还是在一起生活几十年。这不是很糟糕的选择吗?”水生为了不冒犯到眼前这个同样喜欢看书的中年男人,在说话的时候刻意加了“大叔”二字,他可不想在书店里和别人生了什么不愉快,况且他看着是个很有深度的男人。他愿意和自己搬来凳子说话,本身就是对自己的一种认可和亲近。水生的大脑在疯狂做工。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爱情这东西,自然地我和我妻子之间也就不存在爱情。我刚给你讲过的。至于为什么要黏在一起一辈子,这不是一个可以选择的问题,你知道人生不是非要选择,更多的人,更多的时候,我们是没有选择的。如果什么事情都可以选择的话,那选择就失去了选择的意义。”他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腿从书架上取了下来。水生看腻了书店外的人群,那些男人和女人都勾不起他任何的兴趣。他转而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这个男人只是比自己的父亲年轻了那么几岁,却能在他的耳鬓窥视到他的白发,他看着比自己的父亲老气许多。他不地抽着烟,水生想他的白发是遭了谁的毒手,这分明是未老先衰。
“大叔,爱情肯定是存在的。不然诗人会失去自己的职业,就不会有那么多伟大的讴歌爱情的诗篇和小说了。‘爱情不存在’这种话只是你的偏见,或许你没有遇见过属于自己的爱情,没见过的就不能说不存在,给自己的世界多一分浪漫。其实我完全理解你说这句话的意思,就像我之前追一个女生,可能是我性格,又或者是我出身的原因,她完完全全地拒绝了我的示爱,这让我心灰意冷。不久之前,我又遇到了冰清玉洁的一位仙女,她表示我们两个能成为最好的朋友,我想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拒绝,不至于让我掉了面子。我现在也在努力地寻找生命中最浪漫的事物,那便是爱情。我坚信,爱情是存在的,单相思也是存在的,爱而不得也是存在的,同时我也相信爱情也会消失,激情也会褪色,但爱情永不死去,它就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之中。只要我多一些耐心,必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中年人是不会说爱情的,爱情和中年人没有关系。你年纪太小了,你压根不会懂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你们只会纸上谈兵,你们只会夸夸其谈,你们是在天上作画的梦想家,某一天你们会被疾风暴雨所震悚,你们也会丢掉手中的画笔,俯下身子仰望那自己曾在其间做梦的自己。可以啊!做梦的人终究会醒来,所有喝醉的人都会说一些醉话,但终究也会醒酒。你们需要时间去经历,不到那个点,你们永远不会同意大人说的话。”他打断了水生的话,又开始重复发表自己的类似的看法。
“或许,爱情是存在的。存在于你们幼稚的脑海中,那是你们的一厢情愿的理想国里。这是极度浪漫的,也是万分危险的。中年男人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爱情的,你们脑海里的,你们口中的,你们朝朝暮暮的,你们心心念念的爱情,只不过是一个幻影,这对于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而言是非常幼稚可笑的,毫不客气地讲,你们所追求的爱情,对现在的我来说毫无意义。我们都会不可避免地做过很多幼稚可笑的事情,到你转过去去看,你才会发现当时的自己有多么幼稚和可笑,竟然会天真、幼稚地做了那么多本来就荒诞无稽的事情。这需要时间,知识需要学习,智慧需要磨炼。”说完,他又点了根烟。他丝毫没有放过纸烟的意思,没完没了,那令人作呕的尼古丁熏得一旁的水生头晕目眩。水生现在是明了,这书店里的书为何会泛黄。它们定是被自己的主人用袅袅绵绵的烟气熏黄的,就如他的牙齿一般。他真是个有趣又固执的人,深陷到自己的偏见里。他老说“你还小,你不懂”之类的话,这让水生很不舒服。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来维系自己与妻子的婚姻的?”水生好奇问,既然他与自己的妻子之间没有爱情,那么他简直在度日如年。
“婚姻不需要维系,没有多少人会去思考这个问题。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已经占据了所有,它们把你弄得精疲力竭。你压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这些问题,这是闲人才会去思考的问题。顺其自然,努力挣钱度日,这才是王道。这才是现实,是我们人类不得不要面对的现实,这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自己的现实。说得难听一点儿,没有钱你娶不起另一半,妻子都是用钱拼凑出来的,你想要一个完整的人生,你必须要足够的钱。你看看四周的光棍,你以为他们需要的是爱情!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勉强度日的另一半罢了。什么世界了,还在谈爱情。那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没必要执着。当然,可能我说的话比较难听,我可不想对你产生负面的影响。还是那几句话,趁着你们还年轻,正值青春,去勇敢去爱,去努力做梦,哪怕是空想家。那些都是年轻人的专利,但等你上了年纪,如我一般足够大,你才会赞同我所说的话。”他变得有些激动,水生能从他加快的语速中轻易捕捉。他黄色的方脸泛出青紫色,猛地吸着手中的纸烟,食指不断地敲打自己的烟把,地板上的烟灰缸里挤满了烟蒂,烟灰缸外抖露出一地的烟灰,像一座座被攻占的地堡。
水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他不是那种轻易被说服的年轻人。
“叔,你实现自己当初的理想了么?”水生想从他的理想和现实中构建什么联系,试图探究人类悲剧的色彩。
“你所说的理想也是一个可笑的东西。我没有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我打小就想成为一个探险家,走遍这颗蓝色的星球,书写自己的探险故事。这是我的理想,然而没能实现。”他掐灭了手里的纸烟,起身站了起来,伸了伸自己的腰,他往后尽力地弯去,他的肚子便如装了水的气球一般往身前滑去。很快他挺直了身板,尽管如此,他的小肚子还是挂在自己的体前,那是很多中年男人特有的样子。
“没有一个人是丧失理想的,也没有人会忘记自己的理想,可惜的是很多人在现实面前深深地低下了头,衷于理想的人太少,这些都是人类的通病。”他接着说。
“要是你还有去实现理想的勇气,你依然可以去做,怎么可以背弃自己的理想。理想是人类最纯真的冲动,它是青春里最浪漫的事物。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直跟随理想的脚步,倘若有一天我跟不上自己的脚步,成了芸芸众生中一粒不起眼的沙子,我一定会看不起自己。实现理想的过程就如同去追一个自己深爱的女生,快乐和苦痛是对半的,我不会让痛苦与快乐压倒任何一方,这会导致一个人的毁灭。今天莫名其妙地和你谈了很多,我也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可能就像你说的,是我年纪太轻,总是一厢情愿地去触碰这个世界,我能看到绿色的花,也们闻到花的香气,但我不知道为何如此。我想去探究更深的机制,我想为这个世界留下什么,人总不能太过于平凡,平凡的注定要被忘却,能留下什么。不管出于什么种种,我还是会追求我爱的女生,去积极探索我爱的事物,这总能给我带来启示。眼下有很多事情亟待解决,每个人的寿命都是不一样的,但活着的方式却不一样,我想做不一样的事情,不枉来人间一趟。”
“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们这一代人大多都忘记了自己的理想,或许如你所说,我们背弃了自己的理想,我们妥妥地成了理想的逃兵。我一直给你说要面对现实,或许最大的现实就是忠于理想,直面自己的命运!小伙子,今天很开心能够在这个小书店认识你,你说的话很有意思。我不敢说能给我这个小书贩能有多大的启示,但是很不错,我们能在这小县城里聊一聊有的没的,这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一改常态,变得轻松起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但眼角的皱纹并没有让他显得年轻,他完全没有逃脱岁月对他的制裁,所谓的中年危机。开心之余,他又从口袋里抽取出自己的纸烟,啪的一声点了起来。青色的烟气急切地逃逸到蓝色的天空里。虽是下午,太阳仍发光发热,炙烤着人间的一切,那凉爽的风也不见了踪影,小巷里来来往往的人大多都顶着紫青色的脸,他们背着用编织袋织成的背篓,走在用鹅卵石铺就的路上,小巷两旁新栽了樟树,像是一根人高的木棍上生了几条无聊的枝,枝的末梢挂着几片青黄的叶子,永是无精打采的样子,最不能招惹水生的喜欢。看着眼前的樟树,水生没说什么话,他一旁的男人也没有说话。水生只顾着打量眼前的小城,书店老板在沉默里抽着自己拿手的纸烟。
“再过多少年,这些树一定能跑到天上去,那是我们估计都挂了。”水生看着眼前的樟树,半笑着说了起来。
“是的,人活不过一棵树,有时候还活不过一棵草。这是没有办法的,城南边的古树该是有几百年了,它一定见过无数的人死去,听过太多新生儿的啼哭。”书店老板有坐了下去,在自己的板凳上发话。
“那棵古树有几百年了,你知道具体的数字吗?”水生好奇地问。
“大家都说它是几百年的古树,具体多少年,没人晓得。”书店主人回答。
“人类是没救了,总是人云亦云的,竟然没有人好奇它的具体年份,都是道听途说。这就好比你们嘴里说的现实,要面对现实一样,你们可能压根不知道什么是现实,就闭着眼张嘴就给别人说现实,要面对现实,这是非常可悲的,同时也很滑稽。”水生自顾自地说着。
“即使你知道了那棵古树的具体树龄,它只不过是个数字而已。一串数字是没有意义的。亲爱的小伙子啊!一串数字是没有意义的。”他抽着白色的纸烟,把嘴里的话语重心长地说了两遍,好像在跟水生强调着什么,说得那么胸有成竹,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水生显然把他的话听进了自己的心里,水生上了头。
“那你说什么才是有意义的?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我虽然年纪小了些,但是对于长者说的话还是能辨别的,我不会屈从任何幼稚和没有见识的想法。你觉得呢?”水生变得歇斯底里,他从不会思考嘴里喷射出的言语有何不妥,像一头失去了领地的黑熊,突然暴躁了起来。他嘴里的话如挂在天空中毒辣的太阳,直直地射向身旁的男人。
“那也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极端,从不认真去聆听别的话,你们真是可怜又可悲的一代人。你们这些九零后的年轻人非常麻烦。你们听不得不同的话,一有自己不愿听的话,立马反唇相讥。这是非常不正确的。你们应该多听听长辈的话,多向前辈看齐,这对你们没有什么坏处。”书店的主人也不甘示弱。
“非常好,你接着说。请继续!”水生冷笑着。
“作为过来人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很多想法都是不妥当的。你说你要追求真理,你说你要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你说追求真理就像去追求自己心爱的女生,这些都没有什么错,这些都是人世间美好的事物,谁说不是呢?真理、爱情、自由!谁不喜欢呢?可是当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当你一事无成,当你为了那该死的钱而发愁的时候,你才会知道自己的孤立无援,你才会发现什么是直面现实,现实一点儿没什么不好,小伙子。当你到了我这个地步,你才会意识到你所追求的真理、爱情、自由,它们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它们一文不值。人终究要向生活中的现实低头认罪、忏悔、反躬自省,然后没日没夜地埋头挣钱,只有钱才是王道!小伙子。作为过来人,我可以告诉你,你喜欢的女生,你想要的爱情,都是不存在的,时过境迁之后,你才会发现它们都是一坨狗屎。真理不在书本中,真理不在幻想中,真理就在我们的柴米油盐中,当你吃不上饭,饿着肚子的时候,真理也就露出它本来面目,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你才会会发现最直接最根本的人性。这就是我不想跟你谈什么理想的原因,这也是我拒绝回答你关于爱情的问题的原因。它们一文不值,它们并不能让你填饱肚子,它们并不能给你的家庭带来看得见的快乐,人要直面现实。你应该听过,爱情是建立在足够的面包之上的这句话。你需要很多的路要走,你太年轻了。”不知何时,他又点了纸烟,无奈地抽了起来。
“或许不应该跟一个逃兵说战争的残酷。你说了这么多估计就是这个意思,也仅仅也是这个意思。你还是试图用自己的废话太说服我要直面自己的现实。”水生冷冷地说着,把脸色调转向书店外的人来人往。
“我就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听不进别人的好话。”他无奈地摇了摇属于很多人的中年人的灰色的大脑袋,口里吐出的烟气一个劲地往外面的巷子里跑去。
“算了,既然你说自己是过来人。我想从你这里打听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愿意转述么?”水生收了自己的歇斯底里,变动客套了许多。
“年轻人,自己选择的路要自己走,我这里没有多少经验可以供你参考。说真的,你太执拗,听不进别人的好言相劝。”他略显无奈,看着自己摆满了书的房子,他起了身,提出一壶喷出白气的开水,往自己的杯子里倒去。
“你是怎么追到你的妻子的,你是怎么看待她的,又或者说,她于你意味着什么?你爱她么……”水生不依不饶,总是把话题扯到爱情之上。眼下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也是他能继续选择花费时间来聊的问题。
端起茶杯,他一个劲地吹着,把嘴贴在杯缘,他轻轻地吸了一口,发出呼啦啦的声响。放下茶杯,他又坐了下来,把脚搭在书架上,顺手点了一支烟,不紧不慢地说了起来,“是她追的我,她对我很好。”
“后来你们便结婚了?”水生转过头,看着店主追问。
“是的,结婚了。”
“你有几个小孩了,男的女的?”
“是个男孩,三岁多了。还有一个在她妈妈肚子里,还有几个月就出来了,医生说是个女孩。我希望医生说的,我喜欢女孩。”他平静地说着,眼中闪过不明显的心喜。
“一龙一凤,挺不错呀!那结婚的时候,你应该是爱她的吗?”水生接着问。
“不知道,处着处着就结婚了。”他面色不改,好像说着最为稀松平常的事情。
“你妻子应该很爱你,你真是个幸运的男人。那你爱她吗?”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处着处着就结婚了。我们之间没有你想象的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她比我比我爱她更多。”
“肯定啊!是她追的你,定是她爱你更多,或许你是她的全世界。她也是一个幸运的女人。”
“这么说呢?”书店老板有些不解地问。
“因为她得到了她爱的人,这不是幸运的事情么。”水生脸上露出笑容,看得出他们之间的谈话轻松了许多。
“你得到了她的爱,她得到了自己爱的人。这也是幸福的事情,你说呢!”水生变得更开心了,仿佛在说自己的情诗一般。
“所有的婚姻都是将就,我没那么爱她。我只是不想辜负她对我的爱意。不可否认,她真的很爱我,慢慢地我也喜欢上了她。”
“还没有问您贵姓啊!大叔。”水生舞文弄墨,放低了姿态。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
“免贵姓谢!感谢的谢。”他回答道。
“挺好!谢哥。你定是谢灵运后人。”水生开始了难得的玩笑。
“说笑了,没那么灵运。”
“谢哥也是爱书之人,你是哪里毕业的啊?”
“武汉大学,文学院的。”他冷冷地介绍着。
“噢!武大的啊!怪不得这么喜欢书。”水生诧异中带了惊喜,仿佛发掘了不可多得的宝藏。
“听说那武大的樱花可多了,也挺浪漫的。”水生打听着,好似明天自己就去武大一般。
“是啊!樱花一条街。是挺浪漫的,我的初恋就绽放在樱花飘飞的季节。”他神情有些不情愿,但也随口而出。
“对面是不是还有一所华中师范大学?”
“是的,去过几次。两所学校面照着面,脸对着脸。”
“我也想去那里,那两所学校都挺不错。那是我的目标,我跟身边的人都没提过此事。跟我说说你的初恋!”
“不了,无非就是压马路、牵手、接吻之类的。甚为无聊!况且已经过去几十年了。”谢哥眼中有些无奈,他不愿过多的说那些过去的人和事。
“你们没有睡过觉吗?”水生脱口而出。
“你说的是那个,没有。”他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只见他粗大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
“你年纪还小,不方便跟你说这些。”他说完,摇了摇头。拿起书架上一本薄薄的书,搭起腿看了起来。
“不妨事,我快成年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在学校的生理课上学到了很多,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水生自信地笑了起来,这是他头一次不害臊地询问谋生人。很长时间以来,这都是他的禁区,他是在难以启齿。
很快,他合上了手中的书,点了一根细长的纸烟,若无其事地说了起来。
“睡过,单纯地睡过。那时我刚去上大学。她是我的老乡,她家境比较殷实,也是班里的班花之类的。不知为什么,国庆期间,她突然就来到了武汉,说要见我一面。我也索性应了,跟她漫无目的地逛街。不久天也黑了,我送她去了宾馆,给她开了个房间便一个人回了宿舍。那时天还没有完全黑去,我又接到她的电话,她让我过去,说要一起吃个晚饭。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去了,说来奇怪,那天天上并无一颗星星,伸手不见五指不足以形容。她说她有些害怕,让我陪她一晚,我犹豫着答应了。”说完又翻来自己的书。
“后来呢?”水生意犹未尽。
“哪有什么后来,后来便一人一张床,到了天亮。”他尽管用诚恳的语气,眼睛一直盯着水生看。
“我不信。”水生质疑着眼前的男人。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精彩绝伦的故事,只是没有合适的倾诉对象,多少故事不为人所知。这也是一种莫大的遗憾,水生如是想着。也在为自己刚听到的故事而庆幸。此刻水生是一个不合格的聆听者,他总是在反问、质疑。
“你爱信不信,那是我的初恋,其实也说不上初恋。我只是一厢情愿地喜欢她,而她喜欢的人断然不是我。”他合上手中的书,放回书架去了。
“那你现在还喜欢她,或者是爱她?”
“已经过去了,当时是有不可描述的爱与喜欢,不过结婚很久之后,现在回想起来,她就是一坨屎。那时的喜欢里加了荷尔蒙,至少没有那么纯粹,欲望、拥抱、占有也是爱的一部分。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些爱本来就不存在,更别谈被接受。我爱过的人都成别人孩子的母亲,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而我也成了别人的丈夫、父亲,但愿我是她爱的人。这样遗憾便少了许多,之前我娶到了一个全身心爱我的女人,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幸运的人。我得到了她对我的爱,我也成了那个被爱的人。”他舒了一口气,点了一根纸烟。书店外依旧是人来人往的世界,他的故事,他的遗憾,就这样跑到水生的心坎里。
“那你现在还想她吗?”水生问。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