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说了两个通政司递交上来的两个案例,怒道:
“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辞,甚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
意思是:不效法古代圣王,不肯定礼义,而喜欢研究怪异学说,玩弄奇怪语言文字,非常明察,但没有好处,善辩论而不实用,多工作而少功效,不可以作为治理国家的纲纪。但他们所持的见解有理由,他们的言论合理,足以欺骗迷惑愚昧群众。
“尚法而无法,下修而好作,上则取听于上,下则取从于俗,终日言成文典,反紃察之,则倜然无所归宿,不可以经国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
意思是:崇尚法治而没有真正的法制,轻视修养而喜欢自己造作,对上位的人,就选取听从他的话,对下面的人,就选取跟从世俗,终日在讨论如何做成仪文法典,且常常巡察。这就是不切实际而没有归宿,不可以用来治理国家,确定名分。但他们所持的见解有理由,他们的言论合理,足以欺骗迷惑愚昧群众。
李隆基说的很清楚,不要要那些标榜无欲则刚的清廉的官员,大唐需要的是经世致用贤明的官员。
“朕建官舍,发足俸,衣食既足,乃至廉耻!”李隆基有些不悦,“官员治理地方,清廉是为官本分,不是值得炫耀的名声。”
“此等官员,害一方百姓,而不自知,刚愎自用,小则杀人,大则误国,此乃腐儒也。”
这是李隆基第一次使用了腐儒这个词。
姚崇回礼道:“陛下,《大学》是至德以为道本;《儒行》是敏德以为行本;《孝经》是孝德以知逆恶。此三书实儒家之总持。”
“孔孟言,儒者,即有道术亦人格完善者之谓。儒学成法,下学而上达,庶无流弊。不得贤师之亲传,何以深明经义,何以达成“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完美的人)矣”。
“然因儒家“为帝王而言者实多,为平民立言者盖寡,以历经困厄之人,甘苦自知”。而汉代的董仲舒至宋代的程朱理学,倾向于辅政与功名,概莫能免地背离了“儒以道得民”的宗旨,在漫长的历史中,儒生们“甘苦自知”,严重脱离了万民,“儒以道得民”的风光渐渐地远去。”
姚崇说的明白,就是现在的所谓儒学已经偏离孔子办学“儒以道得民”的本意。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读书流于形式,虚耗生命。读书只为科考,说的直白点就是读书只为当官,而如何做官?只为以权取利,保利,利己。
姚崇说道:“庄子天道中,曰: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成了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
意思是:《庄子-天道》中有一则故事。齐桓公在堂上读书,轮扁在堂下斫削车轮。他放下锥凿走到堂上,向齐桓公问道:“请问您读的是什么书?”齐桓公说:“是记载圣人之言的。”轮扁又问:“圣人还在吗?”齐桓公说:“已经去世。”轮扁说:“如果这样,您所读的书,都是古人的糟粕啊!”
齐桓公说:“我在读书,制作车轮的人怎能随便议论呢!若能说出道理还可以,若说不出道理,就要被处死。”轮扁说:“我就从我所做的工的角度来观察。斫削车轮,慢了就会松缓而不牢固,快了就会涩滞而难以削入。不快不慢,手中做到了却在心中想到,嘴里说不出来,这个快与慢的限度就存在于其间。我无法把这个技巧告诉给我的儿子,而我的儿子也无法从我这里接受这个奥秘。因此,我都快七十岁了,还在砍削车轮。古时候的人和他们那些不可言传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了,那么您所读到的不过是古人的糟粕罢了!”
姚崇通过这则故事,说出了古人之书是糟粕的大道理。在这则对话中,桓公只知道被动地接受古人之书;轮扁则以自己几十年斫轮的实践经验,证明真正的斫轮奥妙只能“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其间”。而这种奥妙他却根本无法传达给其他人,即便这人是他儿子。由此推之,古人亦然,真正的奥妙,古人是无法用语言表达,无法写进书中的。因而传下来的古人之书,只可能是糟粕,而不是真知灼见。
既然古人传下来的书只可能是糟粕,姚崇说道:“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
意思说得非常明确,书(文本)为世人所珍贵,然而书不过是由语言所写成,然而语之所贵者在于意,而意之所指(意之所随者)却又偏偏是“不可以言传”的。
姚崇采取了一种与世人完全不同的对书本的消解性解读,“世因贵言传书”,姚崇却认为书“不足贵”,因为世人所珍视的书本并不是真正可贵的东西,“为其贵非其贵也”,其根本原因在于外在的文本无法传达真正的道。无论是语言也好,形色声名也好,都不足以传达真情。
姚崇说道:“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
不仅仅对书,对语言文本加以否定,而且几乎对所有的能指符号——可看到的形与色,可听见的名与声——都统统加以消解,加以否定。故而盖道家之意:“读古人书,须超以象外(不仅仅留于表面文章),得其环中,不可泥于陈迹而屑屑为之”
可以说姚崇此言击中儒家二千多年来的弊病!显然,即通过对语言文本、古人之书及一切能指符号、一切形色声名的消解,实现了对不可言传的“道”的意义建构;否定可以言说的语言文本,正是为了肯定那不可言、不可见的本真的“道”。表达独具特色的意义:“无中生有”以及“得意忘言”。
李隆基说道:“归根结蒂,儒道之学为同本同源,所以,以形而上道为宗旨。”
“人是活的,书是死的,活人读死书,可以把书读活,死书读活人,可以把人读死”!“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历来被儒生们视之为圭臬。
姚崇说道:“然人惟自私其身,有欲则有患。然则凡养身之可欲者,非大患而何?而人专重之,一若与生俱生而不肯暂舍焉,是岂非贵大患若身乎!”确实,千百年来,儒生们忘记了“儒家之道”的初心,被功名利禄所驱使。“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于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上至圣人君子,下至鄙俗小人,谁个不在欲望充塞之中苦苦煎熬:“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人们无不“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
世人哀叹这些痛苦悲惨的生活状况,其根源何在?
姚崇认为是“欲”,正是无休止的欲望导致了人类的“终身役役”,“小人殉财,君子殉名”,“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的可悲惨状。
姚崇说道:“只有消解了膨胀的私欲,人才可能从欲海深渊之中解脱。然而,防欲仅仅是消极的办法,实际上,人欲是难以真正堵住的。”
更好的消解,是“忘”,即忘掉欲望,从根本上杜绝欲念的搅扰。庄子主张,忘掉利欲是非,忘掉儒家提出仁义道术,人就能获得一种不受欲念支配的自由,犹如鱼儿相忘于江湖一般。
从儒道意义上说:把私欲转化成无私的”泛爱众”,爱万物众生,便可达到“存天理,去人欲”的境界。从现实意义来说,读书人始终牢记“实践出真知”的道理,为服务社会与人民而读书。总之,今日之“儒生”,仍须回归到宗师教导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正道上来。
在李隆基看来,要让儒学回归“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正道乃是后世王明阳的《心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