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血腥追租

关于银币,依旧是街头热议的话题,商贾逐利,他们兑换民间的散碎银两,也开始卷起来了。

鹅眼、沙壳、鱼眼、水飘、毛钱等等,皆薄而小,杂以土砂、铜、铅、锡而铸造的铜钱,已经换不到散碎银子了。

只能用足量的通宝去换,百姓们也不糊涂。

陛下松弛金银之禁,收天下银两铸币,商贾们闻风而动,用手中的铜钱或者其余货物交换杂色银,铸造成为金花银,送进了宝源局。

这已经形成了一定范围内的京师银贵。

李隆基沐浴更衣之后,翻动牌子的时候,才发现王宛凝来了月事,只有李熙儿一个牌子了。

李隆基手里拿着李熙儿的牌子,来到了李熙儿住的花萼阁下。

显然王宛凝也在,因为抚琴之声从阁楼之内传来,清脆婉转。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曲调一转,音色变得沉重了起来。

李隆基刚要走上楼去,王宛凝清亮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在阁楼内响起。

李隆基愣愣的听着。

“丰圩接永丰乡,一亩官田八斗粮。人家种田无厚薄,了得官租身即乐。”

“前年大水平斗门,圩底禾田没半分,里胥告灾县官怒,至今追租如追魂。”

“有田追租未足怪,尽将官田作民卖,富家得田贫结租。”

“年年旧租结新租,旧租了,新租促,更向城中卖黄犊,一犊千文任时估,债家算息不算母。”

“有犊可卖君莫悲,东邻卖犊兼卖儿,但愿有儿在我边,明年还得种官田。”

这是一首民乐,李隆基通过王宛凝的如同天籁之音中,听到了永丰乡百姓的种种生活。

前年大水漫灌,地里的禾苗没有半分,里正、胥吏告灾,县官震怒追租,富家侵占官田,百姓只能城里卖刚出生的牛犊,有牛犊卖还是好的,卖儿卖女亦有。

有一次盐铁会议,金濂也提到了,有盐丁欠了盐,金濂请旨蠲免,反被稽戾王下旨追缴之事。

李隆基愣了许久,才走进了花萼阁内,暖阁非常暖和,李隆基脱掉了身上的外套。

王宛凝有些讶异的看着陛下,赶忙起身行礼,轻声说道:“参见陛下。”

李熙儿有些慌乱,她丝毫没有准备,万万没料到,大年三十的晚上,陛下居然来了她的暖阁。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李熙儿的脸颊有些羞红,唐姐姐十月份就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她这一拖,居然拖了三个月之久。

李隆基示意两位贵人平身。

他看着王宛凝额头的一抹嫣红,就是叹息,这努力耕种了四个月,但是王宛凝这棵树依旧没有结果。

按照稳婆的说法,王宛凝的身体并没什么问题,可能是敲骨吸髓,太贪欢了,导致泄了去。

李隆基不懂,但是王宛凝似乎也不是很在意,都年纪轻轻,贪欢几日,也无碍。

“妹妹好好伺候陛下。”王宛凝有些俏皮的对着李惜儿叮嘱着,然后起身说道:“臣妾告退。”

李隆基却摇头说道:“唐贵人且留下来。”

王宛凝的脸上瞬间变的满是红晕,陛下这是要做甚?她来了月事,无法伺候陛下才是。

难不成…

李隆基看着王宛凝的脸庞,就知道,这丫头怕是误会了,他没打算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他只是想让她暂且留下,问问她唱的这首民乐背后的故事。

但是王宛凝一脸害羞的模样,满目含情。

李隆基示意王宛凝坐下,询问着民乐中的事儿。

这首民乐,并不是北方,而是大唐重赋重税的江南地区,扬州府和宣州府,这两个地方的重赋重税,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从北宋播迁之后,就已经形成了。

生产力是一方面,苏松地区一年三熟,开发成熟也是一方面。

“朕常听闻朝臣们、百姓,说起追租一事,具体是个什么追法?”李隆基对追租二字,是有一定的心理预期,宣谕的时候,那些百姓谈起追租二字,就是语气惶恐。

今天王宛凝刚好唱到了,李隆基自然要问问。

王宛凝知道陛下问的是正事,就收起了那些让人小鹿乱撞的遐想,认认真真的说起了追租二字。

李隆基愣愣的听着唐云燕说着缙绅追租的可怕。

有一些朝臣在盐铁会议上,会说缙绅在乡野被叫做大善人,部分的缙绅主张以宽恩对待佣农,反对待佣农过于刻薄。

在一些家训之中,多是如何修桥补路、减免地租、减少追缴、灾年放粮、修筑沟渠等等。

李隆基看过那些家训,比如《孔府家训》的家训篇中,几乎都是类似的话,但是他不太相信。

从王宛凝的话里,李隆基发现,这些话,怕是真的不能信。

因为在大唐,几乎所有的地方,追租已经成为了一种普遍的现象。

大善人们的确是修德了,他们将这些追租的事儿,交给了地痞无赖,交给了山贼匪徒,他们联合县衙里的衙役、皂班、白役等等。

每到夏收秋收的时候,就会下乡追租轻则破门而入,将粮仓内外洗劫一空,甚至逼迫百姓交出儿女抵债抵租。

这些孩子活下来就是各势要豪右之家的家仆,女孩子,长得有姿色的会送进各种私妓娼馆之中,养成伶人,四处贩售。

伶人,牙公和牙婆,低价买来贫家幼女,养成后再高价卖出去,这和商人低价买来伶人,养肥后再高价卖出。

如何养?

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

这些个伶人,不是谁都能够嫁人,一旦没被选上,稍微年纪大些,二十多岁,就会被送到烟花柳巷之中,以卖身为生,最终疾病缠身,亦无人看管,死后顶多一张草席。

李隆基自然是知道江南伶人一事,而且为了防止这些小丫头逃跑,还会专门配一个五大三组乳母,怎么能跑得了呢?

但是他完全不知道事情已经这么严重了。

李隆基深切的知道,皇帝是一个如临九霄的符号,当成为皇帝的那一瞬间,注定离开了地面,无法体察民情。

他从来都只有一个准则,那就是这些不法的事情,传到了他这个皇帝的耳中之时,规模已经极其庞大,否则他是绝对看不到的,也听不到的。

李隆基用力的吐了口浊气。

“陛下臣妾一个小娘子,也只是听说过这些事儿。”王宛凝欠了欠身子,笑着说道:“臣妾告退。”

王宛凝只当是传闻讲给了陛下分说,便离开了花萼阁。

李熙儿看着陛下陷入了沉思的模样,只是摇头说道:“陛下可知,他们为何如此猖狂?臣妾曾在民间听闻此事,每到这等时日,他们就张榜说:皇帝选妃选宫女入宫,四处散播流言蜚语。”

“至此,抢了人家的女儿、孩儿,还都推到陛下的头上。”

“是所谓,假道学向来如此,古人善则归君,过则归己,如今的道学,便是过则归君,善则归己。”

“哥哥不信,自边入京,陇右之战后,做了武举学堂的教****遴选妃嫔,才知道果非如此。”

李隆基愣愣的看着李惜儿,果然还是学问出了问题。

此时此刻的大唐,任何过错都往皇帝头上怪罪。

等到了彼时彼刻,大唐末年,任何的问题,都往朝廷身上归咎。

李熙儿叹息的说道:“臣妾在沧州之时,可曾听说不止一次,但凡是做什么事,一些个官吏,就挂一张皇榜出去,以生、僻字为主,内容十分冗长,专门派一文书吏员去宣读,故意避重就轻。”

“不仅如此,但凡是对他们有利的只言片语就大肆宣扬,但凡是不利的诏命、敕谕,则是放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李隆基嗤笑了一声,王志坚之前就说了,大唐的太医院里,医学观察的样本,不太够了。

和人斗,其乐无穷。

李熙儿低声说道:“陛下要来,臣妾也不知道,未曾沐浴更衣,臣妾去盥漱房沐浴一番就来。”

李隆基点头,坐在桌前,记下了今天了解到的这些事儿,借着皇帝的名头,胡作非为,那是僭越!

是谋反和谋叛的十恶不赦之罪,李隆基觉得有必要送太医院几个,让天下朝臣们,长长记性了。

必须要出重拳。

过了半个多时辰,李熙儿才走了进来,头发依旧有些湿漉漉的,但是她看着陛下奋笔疾书的样子,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陛下要是国事繁忙,就……”

就后面的话,李熙儿说不出来了,若是陛下来了暖阁,她明日依旧是完璧之身,那她还不如自请出宫找个尼姑庵,青灯古佛,了此一生的好。

李熙儿看了看自己梨形的身材,按理说,陛下应该喜欢才对。

李隆基吐了口浊气,将那张纸收到了袖子里,笑着说道:“今天大年三十,朕没什么公务好忙,只不过是听到你们说起此事,便记了下来。”

“朕也就是记下此事,好好考虑之后,再行定夺。”

李隆基对官僚始终保持警惕,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是他们一旦失去了缰绳,就会撒开脚丫子,胡乱撒野。

“陛下臣妾擅舞,且为君舞。”李惜儿吐了吐舌头,拍了拍手。

李隆基愣了片刻,花萼阁内,大红色的帷幔层层而下,将阁楼的窗栏悉数围上,昏黄氤氲的烛火登台,穿过蒙着红纸的华灯洒在地上,落下一个个灯影,阁楼里,传来了阵阵的琵琶声,胭脂水粉特有的香气在弥漫,熏香的烟雾袅袅。

这是早有准备,来偷袭他这个大明皇帝!

防不胜防!

李熙儿这一套置办下来,怕是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思,一直日盼夜盼,等着陛下能来。

大长的红色宫裙,已经褪去,只穿着一身轻薄的青色纱衣,倒是将姣好的身材,给衬托的淋漓极致。

李惜儿满脸通红,拍了拍手,乐师的音乐陡然响起。

丝竹之声,缓缓而起,李惜儿舞动时的清风带起衣袂翩翩,如玉的素手,在空中婉转流连,而裙裾随着周身起伏不定。

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在长袖中不断的若隐若现,像是鱼儿游荡在莲叶之间,又像是飞龙荡漾在白云之上。

丝竹声渐急,水袖甩将开来,衣袖飞动延展,若水波荡漾在花萼阁之中,又像是无数的花瓣在空中飘荡。

“咳咳,穿上衣服。”李隆基战术压枪,这身一块长布青色纱衣,裹在身上也就是裹着罢了,这玩意儿压根就是个道具!

李惜儿的舞步为之一顿,愣愣的看着陛下,呆滞的问道:“夫君,臣妾跳的不好吗?”

她精心准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可是陛下居然让她…穿上衣服!

难道自己在陛下眼中,就是如此的不堪入目吗?

李隆基摇头说道:“主要是天气冷了,朕怕你受了风寒,想些什么怪事?”

李熙儿这才了然,脸上的担忧和种种惊恐,才消失不见,反而莞尔一笑,乳燕投林一般扑入了李隆基的怀里,低声怯怯说道:“再穿上,再褪下,几多麻烦,早就铺好床了。”

“还请陛下怜惜。”

李熙儿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可惜李惜儿毕竟是个完璧姑娘,自然是不堪攻伐。

李隆基,得胜乃还!

次日的清晨,李隆基带领大唐的臣工奉祀的时候,河北道齐州的局势已经如同坐在了炸药桶上,一点就着。

开元三年十月,武举学堂祭酒李祎代替郭元振带领京营两万,武备府军六万,前往齐州,齐州郑家妄图煽动一场抵抗登记皇册田地的动乱终于平息的!。

但是李祎丝毫不敢回京,因为陛下让他在齐州推行武备屯营法,这屯营法在齐州推进了一年有余,效果极佳,百姓积极组织生产,义勇团练驱赶野兽、消灭毒虫、进山剿匪、百姓安居乐业。

但是,李祎更知道,陛下的屯营法一经推行,对于那些侵吞官田的门阀世家被追缴的地方世家缙绅必将想方设法追回地,继续作威作福。

陛下下了对地方世家缙绅的追缴令,几万公顷官地公田被私下买卖,陛下没有处罚并给与相应的海贸出海勘合,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但是这些缙绅可不这么认为。

他们要回,信安王李祎坐镇齐州,武备府兵四万将士把守各大关隘要路,京军圈禁在州县世家缙绅使其不能回乡,齐州郑家圈禁,家族族令出不了自家大院。

正如姚崇所言,食利者看似从不联合,其实他们都有一种天然的默契的联合,不需要奔走相告,互相呼应,声气相通。

看似松散一片,却是紧密的、紧紧的联合在一起!

反应到朝堂之上,就是不断有人弹劾李祎,措辞越来越激烈,频率越来越高,而为李祎请功进爵的亦有之,捧到天上,然后摔死他!

无数人,在等待着李祎离开齐州,大军办事回京。

李祎最近收到了有人递的话。

前齐州刺史郑元意即将押解回齐州,明正典刑,陛下已经坐实、二次查补,确信这一干人等的确该杀,并且下了圣旨斩首示众。

但是有人,不想郑元意死。

何人?陛下的太舅姥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