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瑒要拉开了驿站的房门,却被王锐威一把拽了回去。
“吾乃是朝廷命官,我倒是要看看,谁敢造次!”
“我是代表大唐天子派来巡抚地方,躲在这驿站之中,害却苟去,如何回京面见陛下!”
杨瑒怒火中烧。
屋外大雨滂沱。
杨瑒现在还发着热,声音都含混了,为国尽忠不是坏事,但是也要量力而行,保证身体健康,才能为大明继续效忠才是。
王锐威叹了口气说道:“好了好了,杨御史病了,稍待,稍待,我等出去就是。”
“来两个人,按住杨御史和张校尉,杀人的事儿,还轮不到他们这群文弱书生。”
他转过身来,高举手中唐横刀,大声的说道:“儿郎们,院外嘈杂声很大,有马蹄阵阵,如此喧嚣,定是响马生事!”
“此战危,怕死的人往后稍稍,别影响我等建功立业。”
“我大唐玄甲黑骑当年在渭水河畔,未曾退后一步,今日今时,也不会后退一步!”
“无论外面有多少人,必将让他们有去无回!”
“大唐武骑忠勇无敌,凡敢阻挡者杀无赦!”
“开门!”
玄甲武骑已经穿好了陛下赐下的新的钢制盔甲,虽然已经一年有余,但是板甲保养极好,花纹依旧清晰可见。
而且这次因为河北道之事颇为紧急,所以陛下发了新的明光铠,胸前和后背都是一整块闪着银光的盔甲,上下全是乌黑鳞甲,内衬皮甲棉布,全身上下只剩眼睛的地方露了出来,盔甲坚硬,刀剑不能砍断,防护性极好。
陛下赐名此甲,为银光甲。
在王锐威和杨瑒拉扯之时,武骑已经换好了盔甲,在听到开门命令之后,所有着甲武骑,全都站在了驿站门前,猛地拉开了驿站的房门。
喧嚣声瞬间清晰起来,院落面对大门前面的盾牌手,后面的长枪兵,院落高处是弓弩手。墙边也有小队防护,三百人以伙为单位,依据不同地方组成三种不同的防卫阵型。
王锐威站在驿站二楼的窗前,双手一挥,两名武骑上前猛地拉开驿站的大门,提着大木头撞大门的响马没想到大门会突然打开,一时失控,被驿站里射出箭矢贯穿身体,门口躺倒一片。
没被射到响马迅速躲到一边,躲避箭矢。里面的武骑并没有乘势冲击出来,响马探头一看,一排盾牌排列距离大门五米的地方,驿站里安静没有一丝声音,好像在静静的等着响马进去。
王锐威在敌我实力情况不明,而且响马人数居多情况下,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战场,给响马留下驿站门后留下十几米的场地,等到响马进入。
几名响马骑马进入,刚进驿站,就有人就被三箭矢射下马,马匹冲入盾牌。盾牌后面刺出长枪,响马被长枪直接洞穿身体。响马在外面一阵骚动,突然有人大喝一声,“冲进驿站斩杀一人,赏钱三万!后退着,杀!”
屋外响马,各种嚎叫着,一窝蜂冲进驿站。箭矢,长枪,盾牌手在响马冲进一刻,一声整齐呼声“杀”,盾牌手猛然向前,缝隙中长枪刺出,弓弩手箭矢发射。
雨腥、泥土、血腥、混合在一起,喊杀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杀!”
王锐威立刻向前冲去,玄甲武骑,一往无前的向前冲去,直接堵住了驿站大门。
一名武骑手中闪着寒光长枪挥舞而出,将一名响马刺于枪下,余势已消,还未来得及抽回,一名响马将手中大刀,砍向了这名武骑。
左侧盾牌手迅速补位,用盾牌挡住大刀,并发力向前一推,另外一只手横刀猛地一挥,将其腰腹豁开一个婴儿手臂宽的血口。
血液混着雨水喷薄而出。响马面色痛苦的倒在了地上,眼看是活不成了。
三百武骑将响马全部拥堵驿站门口,一步一步向外挤压,面对一身盔甲,训练有素,配合到位的玄甲武骑,响马竟然攻击不动,那武骑战阵向着夜色茫茫的驿站之外攻了出去。
“是玄武大帝座下天兵!风紧,扯呼!”
“风紧,扯呼!”
一个响马看到那繁杂的花纹,就知道今天撞到了铁板,大声疾呼。
但是武备府调来附近屯营的三百军卫也已经冲出了驿站之外,和响马厮杀在了一起。
两军交战,一旦纠缠在一起,想要撤退,只有败退一途,响马横行,军卫中也有军中经历战阵退役回来的老兵,新军虽没有经过实战,但有着练兵列阵经验,配合极为周密。
驿站内一阵鼓声响起,玄甲武骑迅速变阵,分成几个战阵向响马冲锋,终于将对方分割包围了起来。
这群响马之中,有一批人极其悍勇,即便是被人包围,依旧是死战不退,王锐威亲自带着着甲缇骑,将其悉数击毙,这战局终于变成了一边倒的趋势。
雨越下越小,天空终于亮堂了一些,四方驿外的战斗,终于接近了尾声。
王锐威摘掉了面甲,喘着粗气,看着满是断壁残肢的战场,喘着粗气,这打了半夜,赢了。
这批响马至少有五百余人,被击毙了两百,俘虏了一百余人,还有一百多人在逃,武骑并没有追上去,而是在打扫战场。
并且散出去了斥候。
已经完全当做战争在处理。
王锐威由衷的吐了口浊气,暗道幸运,民间禁甲,禁弩禁铳,不过天气很差,即便是有铳,也无所谓了。
“王将军,这里有突厥人!”一个武骑大声的喊着。
王锐威面色巨变,来到了昨日战场处,果然是倭寇。
唐代突厥人的长相特征主要包括脸型、眼睛、鼻子和发型。1
唐代突厥人的脸型通常较为宽阔,下巴多为三角形或尖圆形,这与当时的中原地区人们的脸型有所不同。他们的眼睛通常较大,形状类似杏仁或椭圆形,有时眼球会向前突出。突厥人的鼻子较为宽大,鼻翼宽窄不等,这与中原地区的鼻子形状有所区别。此外,突厥人的发型也是其外貌特征之一,他们通常将头发编成辫子,这种发型被称为“索头”,与中原地区的发型有所不同。
除了脸型、眼睛、鼻子和发型外,唐代突厥人的服饰也是其外貌特征的一部分。他们通常穿着翻领胡服,腰间系着蹀躞带,这种腰带可以用来佩挂各种随身应用的物件,如弓箭、刀剑等。脚上则穿皮靴,这与中原地区的服饰风格明显不同。
“该死的孔圣家,他疯了吗?居然敢勾结突厥!”王锐威用力的踹了一脚,怒气更盛。
他已经完全认定了狗链突厥之人,必然是孔彦缙。
沧州私设市舶的主谋两位独孤家主已经在京斩首,一众河北道官吏被砍,有的在查补,郑家瑟瑟发抖,极其谦卑,只有曲阜孔氏了。
郑家不敢反明,他们借机牟利的胆子很大,但是他们谋反的胆子没有。
孔氏就不见得了,敢把大唐皇权踩在土里的面,整个大唐除了曲阜孔氏还有人吗?
没有。
王锐威深吸了口气,恶狠狠的啐了口痰,说道:“把这几个突厥人全都烧了,活着的送去京师!”
杨瑒虽然还在发烧,但是依旧强撑着身子,一直处理着过往公文,为了保暖,他披了一层被子。
三日之后,河北道范阳龙骧军宣威将军陈敬亲自带领着两千军士,开始将曲阜团团围住。四方驿站的对战他没有赶到,这么大一群响马在龙骧军地盘上追杀朝廷巡察御史,陈敬也是一肚子火气,一路战功晋爵陈敬对孔府也没有多大好感。
曲阜孔氏上下一片哀嚎,近百人坐实罪名,近三百人被鞫,剩余的人,全都吓得面如土色。
曲阜、平清、泗水、滋阳、兖州府的武备府府兵悉数出动,将串联而起罢考的十数名居中联袂的举人,抓捕归案。
所有人都被押解前往京师。
兖州府,上下一片萧索。
天字第一号大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李隆基收到了杨瑒的奏疏和王锐威的奏疏,立刻让高力士拉着他的辂车,向太医院而去。
在王锐威的奏疏之中,杨瑒写完奏疏之后,彻底病倒了,高烧不退已有三日。
四匹马拉着的辂车,在官道上疾驰而下,至涿州更换车辆,一路上换车,驰命走驿,不绝于日月。
上千里路,用了六天半的时间,耿玄,赶到了兖州府的四方驿站。
“杨瑒怎么样了?”耿玄带着医箱,他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但是却依旧是十分焦急的问道。
王锐威扶着耿玄下了车,表情有些黯淡的说道:“昨日稍微好了些,人醒了,还说了几句话,喝了点粥,说是梦到了黑白无常要锁魂,他就醒来交代后事。”
张思海叹息的说道:“让他歇歇,他不歇,非要把这案子办完了,才肯歇,案子完了…”
耿玄打断了两个人的话说道:“说病情!还没有到沉重哀悼的时候!”
王锐威领着耿玄才上了驿站的二楼说道:“前几日一直高烧不退,偶尔会抽搐,昨日烧退了,醒了,傍晚的时候,又烧了起来,怕是…熬不过去了。”
耿玄上楼之后,看着杨瑒的面色苍白,嘴唇的血色都要褪成白色了,气若游丝,脉象极其微弱。
整个人皮肤滚烫,却是不停的打着哆嗦。
“耿院判,他怎么样?”王锐威心有不忍的问道。
王锐威是刀口上的滚刀肉,见惯了生死,这杨瑒显然已经命不久矣。
耿玄打开了药箱,取出一个瓷瓶,然后取出了一个铁管,说道:“我要给他用药了。”
“帮我用筷子撬开他的嘴。”
若是杨瑒还有意识,陆子才知道摁他的咬肌,就可以让他张嘴,但是此刻,他已经没有意识了。
耿玄将一整瓶的绿黑色的药液顺着漏斗铁管,喂到了杨瑒的嘴里。
耿玄收起了漏斗铁管,笑着说道:“杨瑒他真是踩了狗屎运了啊!这药刚在贼奸儿身上试过,效果极好。”
王锐威愣愣的说道:“贼奸儿救活了?”
耿玄摇头说道:“喂完药没多久就死了。”
“啊?”王锐微呆滞…
王锐威并不懂太医院的试药的流程,也不懂耿玄这话里背后的辛酸和苦楚。
数百年的方子,一年多将近似于疯魔的理性实验之后,这十个瓷瓶里的退烧药,是他没有疯掉的念想。
贼奸儿死了,但是他为大唐的医学做出了贡献。
杨瑒也是走臭狗屎运,这药刚刚试完,他就用上了。
耿玄很累,但是他一直在观察杨瑒,直到杨瑒出了汗,连耳朵后面都挂着汗珠,耿玄才长松了一口气,捏好了被角说道:“你们二位先休息。”
耿玄守了杨瑒两个时辰,又有些发烫,他捏着杨瑒的咬肌又灌了一次药。
耿玄对着明镜说道:“麻烦内侍,两个时辰以后叫醒我,我睡俩时辰,这一路上,快把颠散架了。”
明镜点头说道:“耿院判休息,我在这看着。”
明镜不累吗?
明镜很累,但是陛下不想让杨瑒死,他得看着,是死是活得有个结果。
耿玄从两个时辰用一次药,到四个时辰用一次,到一天都不用一次,杨瑒终于慢悠悠的醒了。
“看得清楚这是几吗?”耿玄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杨瑒愣了片刻,虚弱的说道:“五。”
“行了,捡了一条命啊。”耿玄终于松了口气。
“人都抓完了吗?”杨瑒醒来之后,依旧有点癔症,他抻着甚至想坐起来,但是却失败了。
张思海看着人终于醒了过来,也是感慨万千,笑着说道:“抓完了,现在啊,你歇着吧,兖州户部计史房正在清点孔府的田册等物,你安心歇着吧。”
杨瑒晃了晃脑袋说道:“让武骑和不良人去籍家,这孔府得好好查一下,有司代管田亩,等待陛下诏命。”
“头疼。”
王锐威拉着张思海离开,说道:“你就歇着吧,大事都办完了。”
张思海在这,杨瑒怕是还得问。
耿玄扶着杨瑒坐了起来,手掌覆盖在颅顶,另外一只手握拳,锤了锤覆在颅顶那只手的掌背问道:“疼不疼?”
杨瑒虽然精神不济,但还是十分确定的说道:“不疼。”
“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啊。”陆子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杨瑒看着明镜的大红色宦服,愣愣的问道:“通倭的人,送到京师了吗?”
明镜点头说道:“乘船上运河应该到了吧,查补完了之后,就送太医院了。”
耿玄接过了话茬说道:“太医院的奸细不够用了,得亏杨御史,这下至少能用一两年。”
杨瑒吸了口气说道:“饿。”
“开饭!”明镜点头大声的喊道。
能吃是福,走狗屎运的杨瑒在鬼门关转悠了一圈,被耿玄给拉了回来。
耿玄认真的打开了手札,开始认真的记录着这几天杨瑒的反应。
杨瑒也是医学观察对象,当然他不会被片开看看,胃有没有被腐蚀。
而此时的京师城内,极为专业的李明翰,已经完成了查补。
他现在也懒得动刑,但凡是有点抵抗的,他都把人扔到太医院转一圈,回来,只要没疯,都是鬼哭狼嚎的一般,老老实实的交待问题。
李明翰带着案卷,来到了兴庆宫,上了政事楼,对着李隆基行礼之后,俯首说道:“陛下,都查补完了。”
李隆基点头接过了案宗,持续了将近四个月的天字第一号案,落下了帷幕。
天下震动,孔府上上下下,被抓了数百人,孔圣公被鞫了京师,仕林之间一片哗然,最近京师都在议论此事,沸沸扬扬。
但是一直在查补,几乎所有的衙门都会到靖安司打听消息,但是靖安司衙门落着锁,没查补完之前,任何人不得入内。
李隆基不停的翻动着案卷,衍圣公府所有的典籍之中,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
他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就像是那些大善人的家训一样,全都是修桥补路、开设学堂、教导仁义礼智孝,但是所做的所有事,全都是一模一样。
大善人们看不得百姓们苦,索性就把人吃了。
大唐的百姓,苦不堪言。
李隆基吐了口浊气,说道:“杨御史这次巡抚河北道有功,点一枚二等功勋牌,送至河北道,赐银币五百枚,赏五品赐服冠带。”
“希望杨瑒回来之后,放下对势要豪右之家的幻想。”
“高力士,通知中书省,明日朝议褫夺孔圣公封爵,要反对的,找好说辞,别被朕摘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