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士并不一定仅仅是当年的贡士,也会有一些之前的贡士,因为一些无法抗拒的原因,比如丁忧、生病、拉肚子等等原因无法殿试的贡士。
是今年的举人,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是数千年来,这片土地上的游戏规则,世家弟子也不例外。
李淳风是集天文学家、数学家、易学家,精通天文、历算、阴阳、道家之学为一身,虽然收徒很少,但也是有的。前面介绍了李淳风留下许多数学著作,
和气象有关的著作有两本,一本是《乙巳占》,另一本是《观象玩占》。其中,《乙巳占》是世界气象史上最早的专著。
在《乙巳占》中,李淳风详细记载了其测风环境、测风工具和测风办法。他根据树木受风影响而带来的变化和损坏程度,创制了8级风力标准,即:“一级动叶,二级鸣条,三级摇枝,四级坠叶,五级折小枝,六级折大枝,七级折木,飞沙石,八级拔大树及根。”这一对气象风力的表述,使李淳风成了世界上第一个给风定级的人。
李隆基让一行大师,带领历天监的官员,在大唐的各地选址建着观天台,一行大师一下点出十五个需要建设的观天台,碎叶城、凉州、东受降城、长安、昔阳、幽州、辽东府、扬州、广州、襄州、益州、泉州、睦洲、交趾凉州、瀚海城。
观天台建设容易,李隆基每年拿出二百万银子,五年可以建设完成,但是观天台的人才需要精通算学的学子,还好大唐的科举一直有算科。
今年算科学子有一名叫王敬业,河东晋阳人,他是一个寒窗苦读的学子,今年已经三十余岁。
他在了中了举人之后,已经连续四年进京赶考,但是屡次都名落孙山,今年,终于千年万难,过了会试。
过了会试,成为贡士,基本等于中了进士,即便是最差劲,也是同进士出身不是?
他已经有了近十年的工作经验,他在河东道户部仓储司负责全道的田赋和税收,他精于算术,乃是河东蒲州人。
这十多年一直无法进士及第的原因,是因为他疯狂的爱上了一门这个年代并不重视的科目,那就是算学。
十数年来,他一直在殚精竭虑的搜集历代的算学巨著,研究算学。
这也是他能以举人的身份,在河东户部仓储司,负责田赋和税收的重要手段。
丈高的朱红大门还紧闭着。
日冕的影子,直到了辰时,伴随着朝阳的升起,四周传来一阵鼓乐声,建福门的大门,才随之缓缓开启。
站在大明宫前的贡士们,穿过建福门,在锦衣卫的看护下,在经过了金吾校尉、大汉将军的搜身下,他们才前往了广场的丹陛前等候。
而以阁臣姚崇为首的读卷官和李济为首受卷官,以及数十名执事则立于丹陛上,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皇帝的到来。
殿试,大唐皇帝才是主考官,否则怎么能叫天子门生呢?
姚崇带着中书省及吏部人员是从含元殿来的,他带来了有读卷官、受卷官、印卷官、掌卷官、弥封官、监视官、提调官、巡绰官、供给官等共计十七人,负责此次殿试。
辰时一刻,李隆基的辂车终于来到了延政门门前,在车上,朱祁钰和胡李济聊了聊他见到柳玖的事儿。
李济对此深表关切,并且谈到了太宗高皇帝,就曾经倡导去甚、去奢、去泰对国朝的重要性,此乃祖宗之法,陛下大胆施为便是。
李济很明确的表示,礼部这地,洗起来很容易。
萧崇屡次听说李济这洗地的技术极为高超,但是今天真的是见识到了。
陛下刚一开口说到柳玖的苦楚,李济就已经知道了陛下奔着什么角度去,配合不能说天衣无缝,只能算是浑然一体了。
这是五十六岁礼部尚书的实力吗?
萧崇瞬间明白,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李济和萧崇下车,请陛下下车,随后宫宦们举着三人高的仪扇,快速的来到了陛下的身后。
李隆基终于在千呼万唤中走到了紫宸殿内,所有贡士均进入大殿,跪拜在地,行五拜三叩礼。
王敬业有点意外,陛下居然是和他们不一样,从延政门进来的。
“参见吾皇,吾皇万福金安,寿于天齐。”众多贡士俯首帖耳,口呼万岁。
李隆基坐直了身子说道:“平身。”
“宣旨。”
李济站了出来,抑扬顿挫、中气十足的说道:“朕惟自古王天下之要有三,曰道,曰德,曰功。然道莫如伏羲神农黄帝、德莫如尧舜、功莫如禹汤文武。此数圣人者,万世仰之不能易也。”
在传统的价值观里,道德功,乃争天下的三把利器。
其中功排第一位的就是治水的大禹。
所以徐有贞治水有功,当一块头功牌。
“伏羲神农黄帝尧舜之事,著于《易》,禹汤文武之迹存乎于《书》……”
“今兹有司宾兴而来,其具为陈之,朕将亲览焉。”
“此次考试陛下旨意,可用俗字作答,亦可用正字作答,百无禁忌;需加入句读,以便阅读,以免歧义;此次考试每卷陛下亲览,可随意指摘朝政。”
大皇帝不是个小气的人,他连亡国之君的名头都受得住,只要言之有理,利国利民,皆可言。
当然屁股歪的,那就得屁股打正了,打不正,去职留印便是。
萧崇深吸了口气大声的说道:“开考!”
姚崇居然亲自带着十七名考官开始发放策题、答卷纸。
答策题大约和写申论差不多。
既要能对论点进行阐述,并以此为中心联系,从古至今的相关治国方针展开分析,还要能提出当今治国方针中的不足和觉得可以改进的地方,也就是贡士们的主张和见解。
谈古论今、针砭时事。
李隆基坐在台上,忽然站了起来,走下了台,开始巡视。
李隆基走的很慢,并没有发出响动,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把那身上不知道什么名字的纡青佩紫,都摘了,就是怕影响考生答题。
就跟监考教师手机静音一个道理。
此刻,他找回了当年高考的感觉。
但是这里的考生,一个个都贼老实,别说交头接耳了,连坐姿都是十分的端正。
别说小抄了,都在看着策问,冥思苦想古今方略,然后再对照策问,进行逐步作答。
这些人的字迹,十分的端正,就如同印刷体,每一个字的大小和间距都是相同。
堪称考魔。
李隆基巡视了一圈,在王敬业身边站定,就立刻看到王敬业一笔楷书苍劲有力,字体工整。
写了近七百字的策问,笔下依旧快速…
李隆基离开了考试区,回到了月台之上,他站在那里,对考生就是一股巨大的心理压力。
临近中午的时候,策问卷被收卷之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糊名,放到了陛下的面前。
皇帝要亲自看,那必然是说到做到,一百多份卷问卷,每一张干净的像是新的。
李隆基每一张都先看了一眼,那名叫王敬业的考生,并没有因为李隆基的驻足,耽误答题。
因为每一张,都很完美。
“鸿胪寺传菜。”
李隆基加了一场算术考试,所以学子们要在紫宸殿内用餐。
大唐的殿试是可以带水食的,但是从来没学子带过,太紧张了,哪有功夫吃饭?
但是大皇帝赐席,那是四品以上大官才有的待遇,这饭得吃。
高力士专门给陛下带了食盒,陛下不服用宫中任何水食,这是兴庆宫的铁律之一。
鸿胪寺清了六千多庖厨,不是已经安全了吗?
李隆基对这座大明皇宫保持着最大的尊敬,自己家做的好吃又卫生。
王敬业最擅长的科目——算学来了。
唐朝算学大多是用在天文学研究,为历法的制定和农业生产提供了重要的依据。精确的天文观测和历法计算,使得农民能够更好地掌握农时,提高农作物的产量,从而促进了农业的发展和社会的稳定。
数学成果在工程建设、商业交易、税收计算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提高了社会的运行效率和管理水平。如果数学运用得当,以唐朝现在的数学基础进入工业时代的数学理论是有的,只是普及率不是很高。
所以李隆基把算学作为科举四个基本常课,常课合格后,才能有资格参加殿试。吴敬的一辈子致力于算学,自然是不会含糊,这一张算学的卷子,他用了不到三刻钟就做完了。
在他看来,这张算学的卷子难度适中,并不是很让人为难,但是也绝对不是轻易可以答出的卷子。
朱祁钰在未当皇帝之前,他对数字极为认真。
这张卷子什么水平呢?
顶多算是初二的水平,但是其中涉及到了大量现实的题目。
比如古问: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如何解答?
诗曰: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月正半,除百零五便得知。
意思是第一次余数乘以70,第二次余数乘以21,第三次余数乘以15,最后除以105,得到的余数则为结果。
(2×70+3×21+2×15)÷105=2……23。
这个问题的核心逻辑是余数定理,李隆基不要求有学子们能够给出完整的证明过程,而是会解答这种问题。
这类的问题很简单,在南北朝的《孙子算经》和《数书九章》卷一、二《大衍类》都有详细的解答。
李隆基是闲的没事干吗?
这种同余、或者不同余数的问题,有什么用呢?
现实里根本用不到啊。
李隆基当然不是闲得无聊,难为考生。
而是因为余数定理,完全就是一种基础数学的重要分支——数论的初等入门的内容。
李隆基想要找到致力于算学,甚至有一定归纳总结的士子,推动大唐数学进程。
基础数学是一门专门研究数学本身科学,不以任何实际应用为目的的学问,研究从客观世界中抽象出来的数学规律,探索世界的本质。
朱李隆基要的人才,是能够将大唐的数学更进一步的人才。
他看着满是焦头烂额的学子重重的叹了口气,这都是大唐的人中龙凤,他们的文章写得极好,他们或许有极高的道德水平和学术水平,但是不代表他们能做好地方官员。
其实这也不意外。
大唐的官场更像是苗民的蛊盆,在科举完之后,才正式开始养蛊。
有些没什么能力的家伙,文章写得再好,比如贞观十九年的状元王鹤龄、榜眼郑矩,都不是什么有能力的人,他们一辈子只能在国子监写文章了。
朱祁钰扫视了一圈之后,忽然看到了王敬业在发呆,确切的说,是做完了题,无所事事的模样。
当然王敬业非常的恭敬,他一直在正襟危坐,但是显然已经走神了。
李济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是睡着了一样,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陛下在注视着王敬业,随后简单瞄了一眼王敬业,又像是睡着了。
但是李济已经把王敬业给印在了心里。
萧崇看着时间,敲响了收卷的小铜钟,十七名考官将卷子分门别类的整理好,糊名送到了御前。
“考试结束,贡士出宫。”高力士大声的喊道。
殿试终于进行完了,文渊阁这次也没什么太大的压力,陛下看过一次之后,才会把考卷送回文渊阁。
算学的考卷,陛下直接自己收了,不过文渊阁。
“恭送陛下。”群臣和贡士们行礼,送李隆基离开,这一顿监考至少坐了四个时辰,陛下顶着十二冕旒冠,显然也累了。
王敬业的额头忽然冒出了一层冷汗,随着陛下离紫宸殿的宫门越来越近,他额头的汗越来越多,他的表情十分的复杂且快速的变化着,他忽然脚一跺,牙一咬,出列。
王敬业大声的喊道:“陛下,草民有书卷献于阙前!”
李隆基的脚刚刚迈出了奉天殿,身后两个宫人端着的策问卷和算学卷。
李隆基收回了自己的脚,满是和煦的说道:“哦,是什么?”
他一直在观察早就答完试卷的王敬业,显然是早就做完了,在反复衡量着什么。
王敬业很紧张,这里是大唐的紫宸殿,是大明的国之神器,是他三十年来,最向往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大唐公器之所在。
这里就是大唐实质上的天庭一般所在,在所有仕林的心中,这里就是他们的圣殿!
他们寒窗苦读,在微弱的灯台下,在皎洁的月光下,在无数次的辗转反侧中,来到了京师,来到了这紫宸殿内,他终于成为了贡士。
很有可能,他考不上庶吉士,需要外派做官,很可能在鹿鸣宴之后,他再也不会见到陛下。
他穷尽毕生的精力,穷经皓首,熬了十年,终成大作,却只能自己偶尔翻动一下,徒叹哀怨。
大唐以多以四书五经策问取仕,因此一般高门士子视数学研究为畏途,甚至认为乃是离经叛道之物。
王敬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精力白费,他赌上了自己的仕途,在四省宰相、六部明公的注视下,突然开口。
这一声,需要何其大的勇气?
自至京师,他就听到了太多关于陛下的种种传闻,他愿意试一试。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读书人至高无上的追求。
此时的他,只能看到陛下那张颇为英气的侧脸,似乎有好奇,也有欣慰。
他紧张万分的说道:“陛下,臣有《九章算术和缀术算法比类大全》一书十卷,献给陛下。”
李隆基眉头紧皱,然后缓缓转过身来问道:“你叫什么?”
他意识到了,这是一条大鱼。
王敬业俯首说道:“王敬业,河东蒲州人。”
李隆基了然,果然是一条大鱼!
李济猛地睁开了眼,抓着袖子裤管,紧走了两步说道:“陛下,天下大才多是恃才傲物,想来王敬业也是如此。”
“有诗云: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昔有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犹恐失天下之士!”
这首诗是曹操的《短歌行》,周公是周文王的第四子,两次辅佐周武王姬发伐纣,最终建立了西周。
李济完全没想到这王敬业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叫住了大明皇帝。
他不知道,陛下好杀人吗?
陛下对什么人最警惕?
自然是大明的这些官僚了,陛下都把京官扔进了官邸,还要每年抽水看看,到底哪条鱼不想活了。
科举取士,奉天殿内,大吼一声,一个刚科举完的士子,叫住了皇帝陛下!
这件事让所有的朝臣们背后立刻冒出了一层的冷汗,科举,为国选仕,怎么会选出如此不恭顺的人呢?
李济急的满脑门的汗,这郭元振不在京师,劝仁恕,姚崇又不大行。
他刚要说话,却看到了陛下转过了身来,脸上依旧满是笑容。
李隆基挥了挥手示意李济退下,他看着王敬业说道:“既然献书,李尚书,带人把书送到兴庆宫来。”
“好了,都考了一天了,等待传胪大典便是。”
“王敬业,是吧,很好。”
李隆基一向喜欢有骨气的人,无论这个人什么身份,有骨气的人一般操守都不会差。
群臣重重的松了口气,陛下并没有怪罪王敬业的不恭顺。
李隆基再次转过身来,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大踏步的走出了紫宸殿内,若非群臣看着,他一定大笑三声。
大唐是有很多数学家,王敬业恰好就是一个怀才不遇的数学家,他一声致力于对数学的继往开来,整理了历代算学。
《九章算术和缀术算法比类大全》,就是对过往数学的一个汇总,对未来方向的一个探索。
承上启下。
但是这书和王敬业这个人一样,因为后期安史之乱藩镇割据,明珠蒙尘。
现在这颗明珠,滴滴溜溜的滚到了李隆基的面前,还发着光,仿若再说,快把我捡起来吧!
钓鱼佬什么时候最高兴呢?
钓到巨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