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作为大唐的玄武大帝,清楚的知道大唐皇帝的一纸敕谕的价值,几千匹吗?突厥人也太异想天开了。
他们的百姓投献到了大唐,那就是大唐的百姓了。
只要处理得当,他们就是大唐最好的马倌,最好的放牧人,最好的佃户,最好的纳税人。
只要处理得当,分而划之,不让他们聚集起来,三五十年后,他们就会忘记自己突厥人的身份,孩子批右衽、蓄发、说汉话、写汉字,长相几无区别,他们就变成了汉人。
李祎在前线的处理意见,李隆基毫无意见,他收起了自己关于货币战争的论点。
他发现这个年代的一般等价物,是一种极其凶残的收割工具,甚至可以收割对方的百姓。
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人就该被骂吗?”
“就因为于信安王,他脾气好,是个好人,所以他们就可以指着鼻子骂于皇叔,朕不是个好人,所以他们不敢。”
“明明是李祎带着大唐军队和百姓守住了草原牧场,虏入、播迁、全都是郭元帅和信安王全力维持!”
“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而自持,却要为机奸之所害!天下焉有此等道理?”
李隆基对郭元振挨骂是非常愤怒的,他李隆基是个不惜身的坏人,所以那些人不敢。
他们不敢指着大皇帝的鼻子,骂大皇帝阴谋的策划了唐隆政变,阴谋的篡位登极、阴谋的将太平公主葬送于长安城外,就为了那个位子。
其实骂大皇帝,理由更加充分,因为最大的受益者是皇帝,最有可能做到这种阴谋的是皇帝。
虽然当时的信安王只是在江南的湖州留守。
他们甚至不懂大唐监国和留守的区别,甚至不知道朝廷的公文里,面对皇帝是奏,面对监国是启,面对留守是不屑一顾,问都不问。
但是说信安王是阴谋家,更能站得住脚。
但是他们不敢。
因为大皇帝真的会把他们送进太医院里,开膛破肚、碎尸万段的看看他们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他们只敢针对信安王,因为信安王一直是武学堂的祭酒,一直不在朝堂供职。
李济看着怒气冲天的皇帝,老神在在的说道:“这个其实很好解决,不就是因为大唐没有播迁,他们这么说话吗?其实很好办。”
“陛下看看这个是什么。”
李济正准备把自己的解决之道拿出来,结果小黄门匆匆的跑了进来。
“陛下,中书省右仆射卢怀慎求见。”
“宣。”
卢怀慎见礼,然后坐在了另外一侧,他不和李济坐在一起,李济无德,名声太差。
卢怀慎笑呵呵的说道:“陛下,臣有一本书。”
李济一愣,笑着说道:“诶,巧了,胡某也有一本书,不知道陈学士的书,和我的书,是否相同。”
“要不一起拿出来?”
李济先拿出了自己的书,看着卢怀慎。
卢怀慎一看封面,瞪着眼睛,心有不甘的拿出了自己的书,放在了桌上。
一模一样。
李济看着陈循终于乐了,卢怀慎这家伙进门就坐到另一侧,意思是不屑和李济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是做的事,却一模一样。
什么狗屁的读书人的清高!都特么的彪子立牌坊,又当又立!
卢怀慎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李隆基看着李济得意洋洋的表情,也是无奈。
李济不是朱祁钰,李济其实非常在乎自己的名声,否则就不会在朝堂上,以礼部尚书之尊,对着一个后辈儿,近似狷狂的怒斥了。
“这什么书?”李隆基拿起了李济那本书,立刻了然了李济的想法,点头说道:“李尚书高明,真的很高。”
李济立刻坐直了身子,笑呵呵的说道:“臣哪有什么高明之处,还不是陛下首先戡定了江山,我们才查漏补缺?作为臣子,为陛下分忧,那不是臣子的本分吗?”
“卢明公,您说是不是?”
卢怀慎吐了口浊气,李济拿出了君臣大义来砸他,他也没什么还手之力,只能闷声说道:“是,李尚书说得对。”
“哈哈哈。”李济五十有六,却笑得中气十足,赶忙俯首说道:“臣唐突。”
李隆基拿起了那本书笑着说道:“无碍。”
卢怀慎为什么要想着帮陛下分忧解难呢?
卢怀慎不是喜欢谏言吗,最喜欢跟皇帝对着干吗?
跟皇帝对着干的确可以博得清名,但是也只有清名了,眼看着礼部把地洗了,门下省的通政司把通政二字给做了,他们中书省的权柄,越来越低,越来越少。
清名是追求,但权柄却是现实的,卢怀慎只能叹息,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机会,能在陛下这里露露脸,还被李济抢了先。
李隆基拿起了李济那本书,全名叫《隋唐全传》,一共八十回。
关于隋唐的正史、野史、民间传说以基础上汇总加工而成。是采用白话编写的小说,也是一部演绎历史风云、歌颂经典传奇的英雄之作,具有英雄传奇和历史演义的双重性质。本书以隋末农民起义为故事背景,讲述隋朝覆灭与大唐建立的一段历史兴衰,小说中塑造人物个性鲜明,故事情节脍炙人口,诸如秦琼、程咬金等。
作者广采博收,精心编撰,将众多的人物、繁杂的事件,悠长的历史熔于一炉,形成了一部有机的艺术整体。
为何李济要平息最近的倒信安王风波呢?
因为胡濙知道信安王不能倒。
信安王持正守节都这么被污名化,然后被逼到不视事,最后倒台,他李济根本扛不住这样的舆情,几个回合就变成奸佞了。
保信安王就是保郭元振大元帅。保住大元帅、就是李济对大皇帝最大的忠诚。
李济拿出这本书平息反倒信安王风波,其实逻辑很简单,就是以太宗李世民之神武,都无法真的奉天翊运,大唐奉天翊运,重新让突厥俯首臣服,这不就是信安王最大的功绩吗?
忆苦思甜,不二法门。
李济专注洗地四十年,皇帝让他洗成什么样,他就会洗成什么样。
李隆基打开了第一页,是李济题的一首小词和小诗。
他又打开了卢怀慎那本,卢怀慎那一页,并没有任何题注。
什么是恭顺之心?
这就是李济一直以来,保持的恭顺之心,李济不仅要办差,还要把差事办得圆满,办到极致。
李隆基笑着说道:“李尚书,等朕的孩子再大些,就到东宫教授皇嗣们读书识字吧。”
翻译翻译,就是李隆基给李济升了个官,那就是太子少师。
这是给李济留下一条退路,未来无论哪个孩子登基了,天地君亲师,像李济这样无害的老师,最后都会留下体面。
信安王是群王,按制三孤,从一品。
李济是太子少师,是东宫辅臣,正二品。
“臣谢陛下隆恩!”李济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微笑,给孩子找老师,都想找个德行好的。
至少陛下对他的人品,并没有像外面一样,人云亦云,以为他是个奸佞。
李济一辈子做的事,不过是给大唐一块遮羞布罢了。
“我朝自戡定以来,太子三师三少,皆为虚职,从无实授,陛下却加官实授,臣以为不妥。”卢怀慎一看这个立刻就急眼了,太子三师三少,历来都是弘文馆大学士或者国子监大学士才会加官、赠官。
陛下这是坏规矩。
李隆基对京官有着绝对的任免权力,自然可以一意孤行,他刚要开口说话。
李济则是笑意盎然的说道:“要不说陈学士啊,还是得多学习学习。”
“贞观二年,荣国公李靖拜资善大夫,太子太师,教导太子,贞观十五年,又教导高宗皇帝,这是实授。这就是卢明公,孤陋寡闻咯。”
“呵呵。”
李济一个嘴角轻佻的笑容,写满了对卢怀慎的嘲弄,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自然不必顾忌对方的脸色。
就差点说,你什么东西,跟爷掰扯礼法体统这东西,您配吗?
卢怀慎呆滞的看着李济,李靖在大唐的官员里,就是个神兵指挥,而且处事低调,不是显摆,不招摇,在长安闭门很少外出。
李靖是个很特立独行的人,他是朝中资善大夫,李世民的绝大多数悍将、谋士的领路人,但是李靖从不以这个身份恃恩自恣。
李靖上朝朝服,下了朝就是回家,闭门谢客,家里一钻,专心礼佛。
即便是李世民找他,都得去派人去家里找他。
李靖在突厥灭国之役后,近乎于一个透明人一样。
谁闲的没事干,研究这个人?
但人家李济的父亲是亲历者,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卢怀慎完败。
想要挑战李济,挑战一下李济的祖宗之法、宗族礼法,卢怀慎不是第一个了,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李济随时随地的显示了自己的专业性,和丰富的阅历,然后无懈可击的打败他们。
《专业》
李隆基看着李济和卢怀慎斗法,连连感慨,闲的没事干,你惹他干嘛?
“臣等告退。”李济得胜乃还,乐呵呵的走出了聚贤阁,晃晃悠悠的等到了卢怀慎从后面跟上。
“陈学士,还得多学习学习,实在不行多翻翻书啊。”李济乐呵呵的说道。
卢怀慎脸色涨红,他用力的吐了口浊气,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是人家李济结结实实的在文道之上,甩了他一个大嘴巴子,他还无话可说。
经史子集乃四类学问,每一类,卢怀慎都不是对手。
这对国子监大师博而言,是天大的羞辱!
卢怀慎一甩袖子,忿忿的说道:“学海无涯,有所遗漏,在所难免!”
卢怀慎疾走了两步,不和李济撕扯,就欲先走,可是没走两步,地上有个突起,却没注意,绊了一下,便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李济见状终于笑了起来,大声的说道:“我说陈学士,您可慢着点啊。”
李隆基在房间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听到了李济那中气十足的笑声。
高力士笑着说道:“刚才李尚书揶揄了卢明公两句,卢明公嘟囔了两句,就甩了甩袖子离开了,还差点摔了,稳住了身形,急急匆匆的走了。”
李隆基憋着笑,打开了李济送来的那本书,李济题注的那首小词,词牌名乃是西江月。
「百余年隋唐史,中间南北纵横。闲将帝王事评论,忠义堪悲堪敬。」
「忠义炎天霜露,奸邪秋月痴蝇。忽荣忽辱总虚名,怎奈黄粱不醒。」
还有一句小诗,乃是七绝。
「十代干戈未肯休,黄袍加体始无忧。那知醉卧江南稠,不用忠良万姓愁。」
这首小诗,道尽了李济洗地的角度。
哪知道那隋文帝的二儿子杨广,他不用忠良,万民惆怅。
李隆基满是笑容,这世间有很多的道理,是颠不破的。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但历史总是如此。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历史,是一种循环。
李济得到了大皇帝的首肯之后,立刻开始了他的舆论大战。
坊刻书房里李济的人脉很广,这《隋唐演义》很快就印的哪里都是。
李济的朋友也很多,很快街头巷尾就有了说书人开始说着《隋唐演义说本》,勾栏瓦舍里,也唱起了《隋皇子调戏贵妃》、《万岗寨群英荟萃》等曲目。
五十七折的《精忠旌》更成为了大唐京师街头巷尾的大戏,李隆基从武学堂回兴庆宫,都能够听到喝彩声。
那些关于信安王阴谋的传闻,慢慢的销声匿迹,他们就像被打回了洞里的毒蛇一样,随时可能再次出洞。
可能下次在出现的时候,会更加毒辣。
想要消灭一个国家,首先得敲碎他们的脊梁,污名化那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英雄,进而打断这个国家的脊梁,最后将这个国家的所有人,都踩到泥土里。
大唐已经经历了一次如此的兴文匽武,大唐的英雄们已经被污名化了一次,李隆基当然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他回到了兴庆宫宫里,就看到了王菱颇为幽怨的眼神。
“怎么了?”李隆基拍了拍那匹大黑马,让他自己回马厩,满是奇怪的问道。
王菱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气呼呼的说道:“我的肚子,一点都不争气。”
“那朕就好好的给你打打气!”李隆基笑着说道。
看来,今夜,免不得一场恶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