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尽忠无悔

王守一想去河套不是临时起意。

黄河的泛滥成灾,并不是下游怎么治水就可以解决的,不控制河套地区,治水就是个笑话。

黄河泛滥成灾的泥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从黄土高坡上,被雨水冲刷而来。

近些年来,天气转化,天道有变,河套地区的百姓们增多,但是黄土高原上的植被正在被无度砍伐。

治理一千个河道,也只是在表面打转,治理黄河,先治理河套。

“黄河清则圣人出啊,王御史要做圣人吗?”李隆基笑着说道:“起来说话。”

王守一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随后站的笔直,俯首说道:“臣不想做圣人,只想做点事儿罢了。”

李隆基站起身来,看着王守一笑着说道:“好,很好,非常好!”

他拿起了高力士端着的功赏牌,深吸了口气说道:“朕赐你一等功勋牌,挂工部右侍郎印绶,前往河套地区,配合工部营建河套。”

李隆基给王守一挂好了头功牌说道:“这次,再接再厉,不过先在长安停留一段时间,不然王贵妃对我可是有怨言了。”

“这次恩科不同,会开设工科科举,朝廷新科取士,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把他们从万万人中遴选而出,人中龙凤,选出来,是为国效力,明年开春一起去河套,为百姓谋福。”

“派人给张晟带去这块头功牌,还有河北道巡检御史印绶,为河北道地区的百姓谋福,为大唐谋福。”

李隆基最后还是赏给了张晟一块头功牌,无论怎么讲,张晟虽然是比较古板,但没有和河北道那些人蛇鼠一窝,兵乱时没有跑,而是跟着大唐共存亡了。

有功该赏,有过该罚,皇帝不能赏罚不明。

无论李隆基怎么讨厌那个人,张晟现在是有功于社稷。

王守一深吸一口气,俯首说道:“谢陛下隆恩,臣定当谨遵圣诲,为百姓谋福。”

真的知错,不是反复说臣有罪、臣万死、臣无能,而是为大唐尽忠竭力,为百姓谋福祉,这才是真的知错。

王守一退了,走出了兴庆宫的书房,女儿淑妃王菱就居住兴庆宫,他没有去看一眼,而是直接出了兴庆宫,王菱只能远远的看着父亲满含泪水。

河套现在是个是非之地,但是王守一依旧没有任何怨言的上路了。

可能会死,但是留在京师会始终活在惶恐之中。

王守一在京城不到十天,就乘着车驾来到了云中城,他看到了龙骧军都督郭知运和王峻,云中城贡市,就在云中城的城外五里外,这里是龙翔军的工兵在营建的。

突厥人不知道、吐蕃人不知道,甚至多数的大唐百姓也不知道,龙翔军就在云中府。

李隆基把龙翔军放在云中府,就是有事没事,拿自己打了个窝,希望能勾出胆大包天的家伙,对大唐新建云中城发起无畏冲锋。

目标鱼群有盘踞在附近的突厥人,也有各种可能心怀叵测的归降的草原部落,亦或者是被李隆基压得抬不起头来的那些世家,或者是那些遭受了巨大损失,因为密州市舶司设立而变得有些狂躁的海商。

但显然,大皇帝的钓鱼计划大失败。

开玩笑,这些家伙哪个不是死精死精的,能上你这个当?

就是远在寿州寿王都知道,此时的长安,比禁军不在的时候,还要危险。

王守一看着训练有素的四支在河套禁军,不由的会心一笑。

但是李隆基不是毫无收获,大皇帝虽然钓鱼技术不咋样,但是总有人跳出来找死。

比如那些送进了太医院雅座的鸿雁居的东家人,大军进攻集宁地区,这些人依旧不死心,想要鼓噪声势,把大量的购买大量朔州粮食送到了集宁城,这些争取利益的缙绅们,全都挨了铁拳。

李隆基到底是钓鱼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呢?

王守一没有答案。

他在宣府见到了正在养伤的王峻,王峻刺探到了,王峻去做靖安司的不良人,是直接深入草原去刺探那些还未归降部落的情况。

是没有大唐使者的身份保护的,在路途遭遇了一些游兵散勇的追杀,受了一点小伤。

王峻打算伤好后去黑水,现在大军要从南北夹击盘踞在东北的黑水的奚人和契丹人还有渤海国。王守一则要去集宁城。

两个都是晋阳王家的子弟,相谈甚欢,话很多,最后喝的酩酊大醉,葡萄美酒,还有晋阳,高粱酿的酒,味道很刺,火烧火燎,也很醉人。

而后,他们各自奔向了各自的战场,他们在塞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集宁,热火朝天。

李祎带着一众校尉,在官道驿路上策马奔驰,查点官道驿路的种种收获。

除了查点驿站以外李祎还对一些村子,随机性的调查了一番,他当然记得他给陛下的谏言,以稽为决,如果没有观察、调查,是无法做出决定的。

终于经过了马不停蹄的一半个月后,在树叶发黄时候,李祎回到了信安城,。

陛下新派来的御林令官已经到了,大军也已经养精蓄锐,四支禁军仍然留在河套,河套城屯营建设,石炭场、冶铁工坊还有互市建设完成需要运行一段时间,三受降城现在改名为靖安城、信安城、云中城还有集宁城。

信安王李祎突然发现自己管理好大一片,城外草原六百里是大唐官营牧场,这里放牧牧民不再属于哪个部落首领,而是大唐的黎民。

连绵一千八百个守捉城防线内是几十万顷的复垦的良田,这是一片片武备屯营筑成乌堡防线。闲时为民,战时为兵,内地迁移来的唐人和突厥各部落归降的部族将会成为这里新的屯营。

按照皇帝的敕谕是解放突厥部族的奴隶,让他们成为这个地方的主人,拥有自己的房屋住所、有自己的田地,然后拿起武器保护自己财产。

这里四城开垦的田地能够养活百万人口,但是现在只有三十万的人口,李祎不着急,正如皇帝说的话一个政策需要三年的实践,才能显现初步成果,。

“信安王,这又瘦了几分。”郭元振迎了上来。郭元振在陇右戍边多年,有着丰富的边疆治理经验,这段时间,他除了操阅军马,打猎,也在不停收集各处送来的情报。

这里附近的野兽、兔子都快被他给打没了,哪还有什么山匪给他练手?

“就等你了,信安王到了,交接之后,大军就该干特么的契丹和奚人了。”郭元振神秘兮兮的说道:“信安王可知道,陛下又给咱们运来了什么好东西吗?”

李祎笑着说道:“大元帅是说运到安东都护的一百门火炮,十万斤火药。”

郭元振砸了咂嘴,李祎总督军务,他能不知道?

“这仗,打的太富裕了,陛下,有钱!”郭元振乐呵呵的向着议事厅的正殿而去。

李祎伸出一只手说道:“陛下没有准许契丹王的请降书,让我留下四万禁军在四城直到明年秋收之后,边军整训改变完成,禁军才可返回长安。”

郭元振说道:“开元一年,陛下就命高廉抽调水师在俾沙城(今大连)修建水军营寨。安东都护府现在是隔开新罗和契丹之间的联系,水师的船队已经送去足够过冬粮草冬衣”

李祎说道“有了水师鼎力相助,这次一定要好好的招待他们。”

郭元振大笑一声说道:“那必须的!”

陛下的江南六家赞助论,已经传遍了整个禁军,鸿雁居的六家冬家给集宁存储三百万斤粮食。

这样大军就不要储存在朔州的军仓的军粮,可以轻装行军到集宁,然后大迂回到黑水河畔,大军离开朔州,军仓军粮解困朔州的粮食危机,轻装急行十天就抵达集宁。在这里装车粮食,一月前已经抵达黑水城,黑水城未做抵抗,直接开门投降。

大军沿黑水南下,直接抵达渤海国都城,渤海国都城军队还没集结完毕,就被唐军占领了,这里成为渤海都护府,自此渤海都护府和安东都护府连到一起,契丹和奚人被压缩到饶州和松漠一带。那里是十万大山,不适合放牧和耕田,再说已经进入九月,田地种植粮食都没有收获,就被大唐军队给赶到大山里。

这个冬季契丹和奚人不知道该如何渡过。兵贵神速,安东都护府和禁军共十万大军现在正在虎视眈眈盯着他们。

自然是把他们擒住,送进太医院的雅座。

李祎忽然停住了脚步说道:“酋长失活派来了使者,希望和谈,他们愿意退让出辽河地区,但是设立的贡市,他们想要得到贡市的资格。”

郭元振也停了下来说道:“有使者好啊,认真对待,我们摆出一副和谈的架势。”

“这次大军出击迅猛,他们逃离匆忙,众多部众集中在一起,时间一长,必会产生众多矛盾,大军修整,对粮食尽快收割,然后把俘获百姓都集中迁移到安东都护府。”

“这需要很多的时间,如果能够和这个使者磨牙,让他们放松警惕,最好不过了。”

李祎点了点头,和郭元振走入了官山议事厅的正殿。

“他们匆忙离开,许多部落没有带走牛羊和过冬的物资,这些部落到了松漠河和饶州那里,他们酋长可不是大唐的陛下,不会拿出自己物资去接济这些部落!”

“那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这些部落会被那边的酋长吞并,要么就需要酋长带着各部落的军士向渤海城和安东都护府发起攻击,”

围点打援是一种战术,在兵法中叫攻敌必救。

“龙啸军、龙武军负责歼灭前来攻击的敌人,之后围困,迫使在下雪前饶州府的敌军投降!”

“龙翔军从黑水河沿岸直入室韦部,拿下整个室韦部!”

龙啸军的主要任务是迂回,龙武军营主要负责围城和打援,而龙翔军则是穿插至敌人的室韦部落,将其一举击溃。

三战之地,只要有一个部落摇摇欲坠,东北各部将不战自溃,胜利的天平必然倾向于大唐。

“他们的士气已经完全瓦解,安东之战,我们必须要快!”

“在敌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彻底消灭他们!”

这个战略计划,只是大方针上的安排,三支禁军六万人和安东边军四万人,分为三个大集团,在遇到目标无法实现的时候,自然会因时做出调整。

郭元振讲完了自己的大致规划。

李祎点头说道:“此策甚好,。”

而此时的草原上,王峻的臂膊上,系着一根红绳,他趴在马匹身上,保持着自己的骑马姿势,看着身后,两个不良人,带着自己的两匹马,快速散开。

每个人都带着情报,散开走,确保情报可以到安东都护府。

兴和有重大情报,值得舍命送达。

为了应对夜不收的强大侦查能力,瓦剌人也展开了制衡的手段,同样散出了精骑,这些精骑,就是夜不收伤亡的主要来源。

王复忽然猛地一仰身子,一枚箭矢,带着啸声从他的脸前擦身而过。

为了速度,王复并没有着甲,他从箭袋里掏出了一只箭,回头看了一眼,猛地射出了一箭,头也不回的继续带着马匹向前跑去。

这是战场,王复清楚的知道。

他在草原上,不是进士出身的人中龙凤,不是人脉极广的前佥都御史,更不是家里的阔少爷,他只是一名夜不收。

如果连这个觉悟都没有,他做了夜不收,是在害人。

这也是于谦当初的担心,但是于谦的担心,完全是白费的,王复有这个觉悟。

战场,是一息之间定生死的地方,哪里容你矫情?

他射出去了一箭,带着啸声,反射着正午的阳光,划过了一道弧线,猛地扎在了敌人马匹的腚上,那马匹吃痛,开始乱跑,眼看着追不上王复了。

但是另外两名瓦剌精骑,狂奔而来,一人射出了一箭,但是都被王峻巧妙的躲了过去。

马蹄阵阵,踩碎了挂着露珠略微有些枯黄的野草,一只草原鼠来不及躲避,被马蹄直接踩进了泥土之中,无数动物看到了狂奔的马匹,惊慌逃窜。

王峻深吸口气,摸了一支箭矢,弓箭从脑后搭弓,猛地射出,一个契丹的精骑,应声而倒。

他和李祎可不是瞎胡说,猿臂蜂腰的确是另外一种猛将,搜集情报的好手。

他善于射箭,箭无虚发,每次都能让对方吃尽苦头。

王峻的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又一个。

但是这些战功,都无法统计了,因为他根本无暇去枭首,或者去割耳,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送出去这份对安东都护府地区,万分重要的情报。

但是他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箭袋已经空空如也。

射空了。

他身边有三匹马,这些马匹都是大唐在关中牧场挑选出来的军马,马匹很有耐力,很听话,都是上好的战马。

但是王峻从饶州收到情报而来,一路狂奔,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

他的水袋和干粮早就空了,所有的水食都已经被消耗一空,现在,连箭矢都空了。

穷途末路。

身后的契丹人一直小心的左右腾挪,当契丹人发现王复迟迟没有射箭的时候,意识到了对方,已经无力、无法射箭了。

狂风呼啸的吹动着王峻的脸庞,他不停的向后张望着,看着那个契丹人的动作,稍有异动,王复就必须做出规避的动作。

契丹人终于知道了王峻没有了箭矢,张弓射箭,箭矢落在了王复的左前方。

但是契丹人很快就开始虚张声势,偶尔还传来一阵阵的狂笑。

老虎这类的动物,在捕食之前,都喜欢玩耍猎物,折腾猎物,折腾到筋疲力尽之后,才心满意足的吃下美餐。

显然那个契丹的斥候,在逗弄王峻。

但是王峻不得不做出应对,他不知道对方张弓是否会射出箭矢。

疲于奔命的王峻,本身就已经非常疲惫,他只感觉自己的脑袋空空,眼前一片片的眩晕,还需要高度集中精神,躲避可能的箭矢。

王峻真的太累了,他已经四十了岁了,体力显然不如那个不满二十岁的契丹人,他吐着浊气,额头的汗顺着脸颊不断滴落在马背之上。

王峻很想喝水,他太渴了,他也很饿,胳膊变得无力,身形有点不稳,马匹的速度慢慢的降了下来。

契丹斥候看到这一幕,反而不太急,催马疾驰,想要靠近王峻,能抓到活的最好,抓不到,也能欣赏下猎物的绝望。

等到两匹马不足二十步的时候,王峻的速度彻底降下来了,他趴在马背上,任由马带着他漫无目的的跑动着。

嗖。

离弦之箭,在王复身上扎了一个血口,王复猛地一个激灵,但是又马上趴在了背上。

他太累了。

嗖。

又一枚箭矢落在了王峻的左肩上,鲜红色立刻浸透了王峻的背。

但是王峻一动不动的趴在马上,像是死了一样。

契丹斥候终于放心打马上前,还用力的吹了一个响哨。

这斥候满心满意的打算收获自己的猎物,刚走到近前五六步的距离,他看到了王峻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

一个黑洞洞的火铳,从王峻的身下伸出,王峻惨淡的笑容瞬间变得狰狞了起来,他立刻扣动了扳机。

火药催动着铅子,急速的飞向了契丹人的眼睛。

这个年轻的斥候,终究是着了道,王峻的确是中了两箭,但是他还有铳…

王峻之所以要中这两箭,是因为火铳的命中率在二十步的时候,实在是太低了。

直到对方靠近了五步之内,他才露出铳口,对着斥候的胸膛射了一枪。

若是这火铳失手也没关系。

王峻打算摘到背上的箭,击杀对方,彼此的马速已经降了下来,他相信即便是负伤,这年纪轻轻的斥候,依旧不是对手。

幸运的是火铳打中了。

王峻走了过去,用撬骨刀撬开了对方脖颈,才安心。

“跟爷斗,毛长齐了没?”王峻活动下身体。

战场上,面对敌人,只要没死透,依旧要全力以赴,显然这个契丹斥候,没有这种觉悟。

所以这小斥候死了。

王峻摘下了对方的水袋,用了的灌了两口,身形晃动了两下,但依旧爬上了马匹,奔着安东都护府府的方向而去。

安东守捉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到了。

王峻将已经被血染红的情报,递给了门卫,虚弱至极的说道:“送,安东都护府前军指挥王将军,守捉人王峻信牌。”

王峻从马匹上翻滚了下来,瘫在了路边,他看着正当空的太阳,露出了一个傻笑。

他想起了之前跟李祎说自己要当不良人的时候,李祎那个惊讶的眼神,他想起了进入守捉城时候,那些年轻人的面孔。

他们那么的朴实,那么的善良,甚至有些稚嫩,在草原上,他们打马远行,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葬身何处,尸体会不会被野狼拖走。

但是所有参加守捉城的军卒们,没有畏惧,笑容那么灿烂。

这次死掉了,大皇帝必须把他的名字,写到英烈祠和英烈册上,必须把他的老婆孩子,接到关中渭水河畔家属府邸去!

大皇帝你革职归革职!

但是这次,就是死了,大皇帝也得把功赏牌,给挂在尸体上!

必须是亲手!

他想证明,他不是个孬种,大唐的男儿都是忠勇威武的汉子,为大唐尽忠,九死不悔!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为大唐尽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