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三月三,桃花节,春光迎人醉。
花湖,游人如织,桃花香里不知醉倒多少花中人。
一顶小轿穿过湖边小路,径直向桃林深处抬去。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要想走快点都很难,何况还抬着轿子。
“借光借光,让一让。”轿子前面的有个大汉不停地用手拨拉着路上的行人。
那些被他拨拉的人一个个东倒西歪,刚要破口大骂,但一见这人凶恶魁梧的样子,赶忙闭上了嘴。
花湖是砀山著名的风景盛地,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方圆百里的人都会挤出时间,带着家人到这里来挤人流。
有人认得这个大汉,他们说,这是成安镇的成老虎。
一个人的名字叫做老虎,你惹他干什么,除非你的名字叫错了,叫成了武松。
轿子的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这个人一眼看上去,跟老虎之类的搭不上边儿。
他素衣白袍,轻履短袜,白皙的脸上一副淡淡的表情,手扶剑柄,款款而行,跟前面如狼似虎的成老虎像是两个世界上的人。
无论谁见到这样一个人,都会禁不住想跟他亲近亲近。
他如果不是富家公子,就一定是饱学门人,儒雅洒脱,玉树临风,佩剑而行,神采奕奕,果然一个翩翩美少年。
这样一个美少年跟着轿子里,又坐着什么人呢?
轿帘打开,小红柔向外面看着:“好漂亮的桃花!”
是的,桃花不漂亮,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不辞辛苦地赶来,到这里徜徉玩赏呢。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站在花中指指点点,笑语荡漾。
春水碧绿,杨柳依依,桃花烂漫,花湖四周五颜六色的衣服,穿梭在春风春光之中,美不胜收。
“让我下来,到花丛中走走。”小红柔说。
轿子停下来,轿帘打开,两个人,四只手同时去搀她。
小红柔的手没有搭上成老虎的手,而是搭上了另一双手,那是司马幸的手。
那是一双比他白,比他好看的手。
换作是别的女孩子,恐怕也会像小红柔一样,愿意搭着这一双手,而不是那一双手。
那一双手五大三粗,黑毛密布。
成老虎只好收起自己的手,跟在后面。
这个司马幸,自从回到成安镇,就代替了原来成老虎的角色。
其实,很多人不是来看花的,是来看人的,尤其是看女人。
春光一样的少女,谁不爱看。
女人不就是给人看的吗,要不然,她们为什么那么喜欢打扮。
她从轿子里一出来,周围的人都不再看花了,而是看她。
四周的人越来越多,都不再看花,而是看她。
小红柔当然知道这些人是在看她,她一点儿都不在乎,她早就习惯了引人注目。
何况,她来就是给人看的。
湖边上有座楼,楼上的人也在看她。
有个人咽了口唾沫,招手道:“大哥,快来看,这女子好标致。”
窗户上围过来几颗人头,其中一个小低个儿,挤在别人的肩膀下,骨碌着一双小眼睛。
这四个人正围在一个桌子上吃饭,除了吃饭,他们还在喝酒。
这座楼不大,但却是花湖里面唯一的一座楼,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迎春楼。
当地人都知道,迎春楼,春香亭,醉春阁,凡是带春字的招牌,都是砀山郎家的生意。
砀山郎家,就是专门经营春字生意的。郎家的老大郎岳,就是这座迎春楼的主人。
郎岳眼睛已经直了,盯着小红柔的眼光再也离不开了。
“弄过来。”他说。
没人回应,他很奇怪。
其他三个人也都跟他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女孩子,就好像魂都不在一样。
他一巴掌打在小低个儿诸葛勤的头上,骂道:“你奶奶的,老子说话听不见么?”
诸葛勤急忙窜了回去,坐在饭桌上。
郎峰和赵卫都急忙缩头,免得巴掌落在他们头上,回到座位坐下。
“等会儿人少一些再下手。”郎峰说。
“老大,旁边那两个点子有点扎手,看样子都是练家子。”赵卫说。
郎岳眼珠转了转,说:“把闻香亭准备一下,老四,你去,想办法把他们弄上楼,让他们闻点香味。”
郎峰、赵卫嘿嘿笑了。
诸葛勤说:“那几个抬轿子的,我去拾掇,给他们弄点好吃的。”
郎岳说:“对,免留后患,你们都快去。”
几个人登登登地跑下楼去了。
郎老大站在窗边,看见小个子诸葛勤从前门踱出去,跟在那顶轿子后面,已经跟轿夫说上了话。
不一会儿,司马幸领着小红柔,一行人都来到了楼前。楼下立即响起热情的招呼声。
楼梯一阵响动,闻香亭那边开门关门的声音一清二楚。
只听跑堂的在楼道喊着:“闻香亭三位,上茶——”
郎老大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剩下的事情,都是些日常操作。在闻香亭里,进去的人除了能享受一顿盛餐外,还有一种东西等着他们享用。
那个东西就叫“闻到倒。”
香甜香甜的味道,不知不觉就沉醉了,也许再也不会醒了,也许变成了郎家的包子馅。
再过上一会儿,那个让人眼睛离不开的美少女就会抬下去,抬进地道,一直抬进郎老大的床上。
想到这个,郎老大一饮而尽。
他又倒上一杯酒,放心地啜饮起来。
“嘭嘭嘭——”有人敲门。
门开了,一个光头推开门走进来,顺手把门关上。
这光头面带微笑,像一个郎老大的熟人一样老练地走进来,可是郎老大不认识他。
郎老大心里奇怪,这个人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这里不是包间客座,是他专用的餐厅,他怎么敢这样大模大样地走进来。
他突然觉得不对劲,伸手就去摸腰间的短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光头仍然面带微笑,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肩窝,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脖子,就像抓一只鸡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郎老大被按在地上,五花大绑起来。
可能还不到喝一口酒的时间,这光头就脚踩着郎老大,喝着郎老大的酒,巴咂着嘴,好像品出了酒的滋味一样。
他甚至还举杯向郎老大致意,好像在说,酒不错。
喝了两杯酒,光头满意了。
他坐在椅子上,拿出一柄短刀,开始削筷子。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筷子,桌子上有很多,平常就摆在那里,用的时候随便拿。
郎老大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削筷子。
他好像乐在其中,好像经常干这种事儿,一边削,一边哼着歌,很轻松很自在。
筷子削得尖尖的,像个木头锲子,平常的时候,木工匠人用它来钉东西。
这人莫非是个木工?
不一会儿,他就削好了几十根筷子,一根一根摆好,整整齐齐的,放在手边。
干完了这个,他收起了短刀,好像这才想起郎老大,把他从地上提起来,放在墙边的椅子上。
“好啦,咱们开始算账。”光头仍然笑着。
郎老大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算账?算什么账?
“咱们倒着算,从后往前算,这样简单一些。”光头说。
“今天是第一笔,你听着啊,如果算得不对,你可以说话。”
“蒙汗药蒙倒四名轿夫,第一笔。”
光头说着,从一排筷子里拿出一根,眼睛看也不看就扔了出去。
筷子像长着眼睛一样,正好插进郎老大的锁骨缝里,直钉进墙里。郎老大疼得浑身哆嗦,但嘴被堵着,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闻到倒迷倒小红柔,意图霸占,第二笔。”
第二根筷子飞出来,正插在郎老大的胯骨缝里,又钉进了墙里。
“二月五日,兴田镇强抢民女一名,打伤村民若干,这是第三笔。”
第三根筷子飞过来,扎进郎老大手臂。
光头看也不看,每说一笔,抬手就扔,丝毫不关心筷子扎在了哪里。
“腊月十九,逼债逼死富安镇乡农一人,强抢财物若干。”
筷子又飞过来,郎老大眼睁睁地看着筷子“嗖”地一下扎进嘴里,把几颗牙打得粉碎。
“腊月十二,强买玉牌一面,本值三五十两,实收一两一钱。”
“嗖”地一下,大腿上又多了一根筷子。
不一会儿,郎老大身上插满了筷子,像个刺猬一样。
光头念累了,不念了,用手把剩下的筷子都抓起来,瞄着郎老大。
“罢了,这样算下去,哪天哪时才算得完,如果你还活着,就这一下子,听天由命了。”
他站起身,凑近郎老大,看着他,不知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郎老大还有一口气,被死死地钉在墙上,瞪着双眼,他死不瞑目。
光头把堵他嘴的破布拉开,说:“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要想活,就说一句话,你把尚家一门大小藏在什么地方?”
郎老大死死地盯着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光头扬了扬手中的筷子:“让你死个明白。我是燕北十三侠神衣罗汉肃千,奉武林盟主霍老大之命,找你算账。你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你们芒砀六狼为害一方,残害百姓,今天就予以铲除。”
他又一笑,说:“上面这些话是奉命说的,下面这些话是我赠送的。”
“上有神明,下有阎罗,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说你算个人吧,不干人事,说你不是个人吧,你又瞪两眼睛。留你在人间,不如送你下地狱。”
他挥舞一下筷子:“最后一次机会,尚家大小藏在哪里,说出来,给你一个痛快的。”
郎老大能说话,只是吓傻了。他刚才还在盼望楼下的那几个兄弟能上来救他,现在他知道,那几个可能跟他一样,已经奄奄一息。
燕北十三侠到了,他们的末日也就到了。
他一下子绝望了,神衣罗汉肃千的名字他听过很多次,一直在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现在他知道了。
“呸!”郎老大吐出了一口血水,“来吧,给爷爷随便来。”
肃千没想到,这家伙这么硬气。
“嗖——”又一根筷子插进了郎老大的身上,他疼得脸都抽歪了。
郎老大还在狞笑,一双血里糊拉眼睛里都是仇恨。
“淮南尚家跟我郎家屁关系都没有,你休想栽赃给我。就是见了阎罗王,我也是这么说。”
肃千看着他的眼,知道他没有说谎。
“来吧,还有什么招,尽管向爷爷招呼,爷爷要是哼一声,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他忽然大笑起来:“什么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你以为你是谁呀,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你们燕北十三侠,哈哈,哈哈……”
他的头忽然耷拉下来,原来已经咬舌自尽了。
肃千摇摇头,把手在布上擦干净了,走下楼去。
推开门,只见地上横着两具尸体,是郎峰和赵卫。
诸葛勤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还在拼命恳求饶命。
紫衣圣手紫光寒站在窗边,负手而立,正在审问他。
成老虎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根棒子,他负责打人。看见肃千进来,急忙站起来行礼。
“肃三侠的计策太妙了,这帮孙子一网打尽,一个也没跑。”
“这帮孙子以为他们的迷药很灵,把咱们都迷倒了,没想到他们一现身,我哥哥一剑就料理这郎峰,另一个赵卫转身要跑,紫二侠推门迎面进来,就躺下了。”
司马幸抱着肩膀站在远处,这种打人审讯的事儿,他不喜欢参与。
“这个地老鼠诸葛勤,是在下擒住的。”成老虎得意洋洋,这次他也立下功劳。
肃千看了一眼诸葛勤,说:“时间紧急,来不及在这儿问话了。二哥,燕十三负责追踪神弹子杨飞和郎三娘两个,这时候还没消息,你去救应一下。成兄弟,司马兄弟,你们护送小红柔姑娘速离此地。剩下的事交给我。”
紫光寒道:“芒砀六狼党羽众多,沿途要多加小心。”
说罢,他带头先撤下了。
屋里只剩下了肃千和跪在地上的诸葛勤。
“诸葛勤,你倒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可惜了。”肃千又拿出短刀削筷子。
诸葛勤泪流满面,连连叩头:“三哥,不,三爷饶我,我愿意忠心耿耿侍奉您。三爷,您这么大的人物,我这样屁打都不值的小人,您别弄脏您的手,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肃千笑了,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小矬子,嘴巴还挺能说的。不过,你记着,罗汉手下不留罪过,一定是要将你超生到极乐世界去的。”
说着,他拿起一根削好的筷子,看着诸葛勤的脑袋,扬了扬。
“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周年,你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不是罗汉不慈悲,是天理不容!休怪罗汉手下无情——”
诸葛勤扑通爬了下去,大概屎尿一齐出来了,臭气熏天。
“三爷,别杀我,求求你!我有个惊天秘密告诉你,绝对是大秘密啊——”
肃千愣了愣:“大秘密?”
“三爷,绝对是,我连郎家兄弟都没说,想着留给自己的。三爷,我都给你。”
肃千乐了:“就凭你,搓圆了不够一盆,拉长了不够一锅,也能有大秘密?你祖上留下的,还是挖墓挖出来的?”
诸葛勤躬起身子,他看到点希望,泪水也不流了。
“不瞒三爷,我几年前去洛阳,在路上偷了一个人的背囊,背囊里有一件东西,是笔大财富。”
肃千问:“是个什么东西?”
“是张地图。”
肃千又乐了:“你几岁了,还信这种东西?”
诸葛勤急道:“三爷,你不可不信,江湖上的确有人在找这笔财富,千真万确,我要是说一句假话,您拿筷子扎我,拿刀子剁我。”
肃千不笑了,伸出手:“图在哪里,拿出来我看。”
诸葛勤哭丧着脸:“三爷您想,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会带在身上么?”
“图放在哪里了?”
“在我老家的柜子里。”
“你老家在哪里?”
“在商丘县城。”
肃千又掂了掂手中的筷子,瞄准了他的顶门,他叹口气。
“人家说,千万别相信商丘人,看来是有道理的。”
他又把筷子放下了:“不过,这一次我相信你,就此一次,你可千万别让我后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