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六狼 【四】

四.

成老虎的灵柩运回成安镇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拥到街头去看。

成老虎是成安镇上的风云人物,镇上的人谁不认识,谁不服气,竟然被人杀死了。

“谁杀的?”

“为什么?”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着,猜测着,随着抬灵柩的队伍挤到成家门前。

灵柩的前面,走着哭得像泪人一样的司马幸,兄弟死了,哥哥最伤心。成安镇的人们一见司马幸哭的那个样子,也禁不住心酸起来。

成家的门前,早就安排好了灵堂,搭起灵棚,摆满了花圈纸扎。

一阵阵撕人心肺的锁呐声响起,围观的人都流出了泪水。

“怎么死的?”

“听说是晚上被人从旅馆里劫走了,杀了人以后扔到一个破庙里。”

“怎么会被人给劫走了,那么大的一个大块头,又会功夫。”

“唉呀你懂什么,江湖上的那些人都有药,给你碗里下点药,吃了以后啥都不知道了。”

“就是就是,尚家集过年的时候不也出了这样的事么,现在人都找不到呢。”

“真可惜,还没娶亲生孩子哪!”

“这可怎么办?成家老人不在了,小的也死了,这不要绝后了么!”

“少胡说,烂嘴。”旁边的人叱责道。

又有人说:“你看着吧,他哥哥可是个剑客,不给他报仇才怪呢。”

“我觉得,肯定跟住在他们家的那些剑客啦侠客啦有关系,他成老虎收留这些人在家里,肯定是得罪了外面的人,人家不杀别人,就杀他,那是给他记上仇了——”

一片人头都点头附合,觉得这人说得有道理。

“还有那个女的,那个唱戏的,不知道什么来路,住在他们家不走了……”

“那女的招惹了多少人哪,前两天我还看见,有人在镇子外面晃哪。”

“唉,可也真是的,没事好好的招惹这些人干吗?”

“就是就是,好好过日子不行吗?非得招惹外头这些事儿。”

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看热闹的就是看热闹的,各有各的说词,各有各的道理,这才是成安镇,这才是人间。

成家的房间里,一圈人也围在一起,在议论。

“成老虎为什么要一个人离开旅馆的房间,这一点我们都搞不懂。”紫光寒说,“没有脚印,没有劫持的痕迹,他一定是一个人打开后窗,从后窗出去。”

“这个旅馆是个四合院,前门出来就是院子,出院子要打开院门,打开院门要经过旅馆主人。旅馆主人说,一晚上都很正常,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什么人进出。”

“后窗出去就到了野外了。从后面出去,走一里多地,就是那个破庙。”

“他一个人跳出后窗,一定是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燕青云说。

“什么事情他不想让人知道呢?”老老儿敲着脑壳。

“一定是约了别人,有人在那里等他。”

“对!”这个很肯定。

“从尸体上分析,凶手是个熟人。”祁伯阳说。

他已经仔细观察过尸体,胸有成竹。

“一剑穿喉,从左侧刺入,割断了两条动脉静脉,割断了气管、食管,所以根本不会有声音。这一剑猝不及防,所以成福应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刺杀的。”

“只此一剑?”

“是的。”祁伯阳说,“查遍全身,再无第二处伤痕,身上的瘀斑,都是死后被砖块压出来的。”

“如何断定是剑,而不是刀?”

“是刺穿,不是割、劈、切。只有剑是双刃的,其它兵器都是单刃的。”

“一定是个用剑的高手,而且是跟成福很熟悉的人。”

“对。”

有人反对:“也不一定。如果一个高手飘然来到他后面,也可能猝不及防,一剑刺杀得手。”

依成老虎的武功,这完全有可能。

大家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成元老人默想半天,沉重地说:“老夫有一事不明,我这侄儿虽然生性莽撞一些,但心肠不坏,也不是鸡零狗碎的人,不去招惹没有名堂的事情。他生在成安镇,长在成安镇,极少出门,更不会参与江湖上的帮派会众,他为何会招惹杀身之祸。无论如何,他都不是奸恶凶顽之徒啊。”

众人不语,听他往下说。

“当天晚上,旅馆之内的人,使剑的无非两个人,一个是司马幸,一个是燕大侠,我老而昏庸,只是想,是否先从这两个人身上查起?”

燕青云眼珠急转,冷冷一笑,不予应对。

紫光寒道:“成师傅,当天出事之后,我们就一一查证了,司马幸和燕十三整夜都在房内,未曾外出。”

燕青云道:“当晚我追踪郎三娘,直到初更才回来,我回来的时候,他们都出来见过的。”

“司马公子也出门相见过,还聊了好大一会儿,没有任何异常。”

老老儿道:“除了成老虎和小红柔两个人,都出来迎接,问了情况,才各自回房歇息的。”

成元捋须沉思,不再吭气。

尚雷道:“可能有些事情大家都想错了,这几天我回家去看了,也跟几个同村的人聊过,他们说,成安镇附近总是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出入,行踪飘忽,见首不见尾。我在想,是否我们附近总是隐藏着一个高手,在注意监视我们?”

“什么样的高手?”

“一个带着剑的年轻人。”

“带着剑的年轻人?”

“对,隔上几天就到附近转悠一次,不知道在干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

司马幸推门走了进来,他说:“我知道。”

大家都把目光盯在了他身上。

司马幸说:“一个带剑的年轻人,隔上几天就到镇上来一次,每次都是夜半时分,到镇上睡一觉就走。”

“睡一觉就走。”

“睡在哪里?”

司马幸一指中院的两棵树说:“就睡在那里。”

院子中间栽着一排树,这些树有了年头,所以高大粗壮,有些已经高过了房顶。

树上拴着一些绳子,是佣人奶妈用来晾衣服的。司马幸指的就是其中一段绳子。

两棵高大的树,中间有一段绳子。

“你是说,睡在绳子上?”尚雷不懂。

“对,就是睡在绳子上。而且只睡在那两棵树中间的绳子上。”

谁会睡在绳子上?鬼魂?还是神仙?

“莫非是鬼?”

大家只觉得脚底下有股凉气冒上来。

司马幸道:“不是的,肯定不是鬼。”

“为什么?”

“他有影子。”司马幸道,“月亮很亮的时候,他的影子落在地上,很清楚。”

看来不是鬼,大家松口气。

“那两棵树有什么特别吗?”成元眯着眼睛看。

那两棵树没有什么特别的,一样的树,一样的粗细,一样的高大,一样的枝叶繁茂。

司马幸说:“当然特别,尤其特别,你仔细看。”

这些人睁大眼睛,看了半天,没有看出有什么特别。

“我知道了。”老老儿一拍大腿。

“你看出什么了?”尚雷问他。

“你没看出吗?你们都没看出来?真是的,这么容易,竟然没有人看出来。”老老儿卖起了关子。

紫光寒似乎也看出了,摇摇头。

只有祁伯阳一语不发,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不是树,而是树的位置。”老老儿得意地说。

大家又去看树的位置。

司马幸道:“老兄说得极对,是树的位置。”

“树的位置怎么样?”尚雷还是不懂。

“因为那两棵树,正好对着小红柔的窗外。”

那两棵树正好位于小红柔房间的窗户外面。

司马幸说:“你再看,小红柔的房间的正对面,正是在下的房间,所以我刚好可以透过窗户看见他。”

“有一天晚上,我无意中抬头向院里看了一眼,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仔细一看,有个人就躺在那根绳子上,随风荡悠,风往哪里吹,他就往哪里荡,晃晃悠悠。我当时以为眼花了,就悄悄爬起来,想慢慢打开窗户仔细地看,可等我再看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在了。”

“你是不是眼花了?”尚雷说。

“不是,绝对不是。因为自从那天晚上后,我就时时留意那个地方,结果好几天都没有什么动静,隔了四五天的样子,我又看见了他。大概是三更、四更的样子,他又出现了。”

“你确实看清了,是一个人?”

“是一个人。”司马幸说,“那天我刚好肚子有点不舒服,想起夜,我的床头正好对着那个方向,而且好像有点养成了习惯,一起身就向那个方向先看上一眼。结果,我看见他正在从房顶上下来,轻轻一跳,手往树干上一搭,就站在绳子上了。然后他身子向下一滑,就躺在了绳子上。”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如果是人,这人的轻功该有多高。

“从房顶上下来?”燕青云问。

“是的,从房顶上下来,也是从房顶上离开的。我怕惊动他,就一直坐在那里看,看他想干什么,一直有一个多更次,他就是躺在上面睡觉,什么都没干。大约快到五更的时候,他坐了起来,用手抓住树干一跃,就上了房顶,然后消失了。”

“莫非是个飞贼?”成元道。

“肯定不是飞贼,又没丢什么东西。”

“我估计,这贼肯定是冲着小红柔来的,而且是个痴心的贼。”

“对,他睡在小红柔的窗外,肯定是不敢见她,又舍不得离开,只能到了夜晚来到附近,呆一呆就走。”

“看来是个雅贼啊!”成元笑道。

“会不会是唐飞?”紫光寒猜道。

“不是的。”司马幸肯定地说,“因为他腰上挂着剑。”

对,唐飞是从来不带什么兵器的。

那能是什么人?

“我怀疑,这就是杀死成福兄弟的凶手。”司马幸说,“这人轻功这么高,神出鬼没,不知用什么办法把我兄弟从房间骗出去,再突施杀手。”

大家觉得,司马幸的说法应该没错。

紫光寒问:“如果此人功夫如此之高,当然可以杀死成兄弟。但是,他为什么要杀成兄弟呢?”

司马幸没有说话,老老儿已经知道了。他抢着说:“二哥,你怎么没有想通呢,当然是因为小红柔姑娘啦。你想,成兄弟天天跟小红柔姑娘在一起,那个雅贼心里能不起醋意,说不定就起了杀心,用什么‘水袖香’之类的将他迷昏,弄到没人的地方杀死。是不是?”

司马幸道:“老兄的说法没错,应该是这样。”

尚雷道:“既然这人轻功又高,又有‘水袖香’,是不是去年在尚家集的那个杀手?”

“对,对!”老老儿说,“我们这次在砀山没有找到尚师傅的家人,可能是找错了地方。说不定,真正的凶手是这个家伙。”

紫光寒微微点头。

燕青云也表示肯定。

祁伯阳低头闭目,好像这件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既然如此,我们要想个办法,将他拿住。”成元捻着胡须,一想到为侄儿报仇,眼里都是亮光。

“此人轻功极高,又非常警醒,要想拿住,只怕难上加难。”司马幸说,“稍有风吹草动,他便会凭空消失,不但拿不住人,打草惊蛇,只怕以后再想见到他都很难了。”

“依司马公子的意思呢?”

“我想,在各个房间布置强弓硬弩,一旦他出现,万箭齐发,他不死都得脱层皮。”

这办法是挺狠,不射成刺猬才怪。

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一定是个狠人。

一旦射成刺猬,这个刺猬就随便你说了,可以是杀死成老虎的凶手,当然也可以是杀死尚大公子的凶手。那样的话,两个大案告破,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皆大欢喜。

所以要想皆大欢喜,我们需要狠人。

“我可以埋伏在他的回路上,一旦失手,再亲手抓他不迟。”燕青云道。

“这个办法,可以万无一失。”紫光寒迟疑着,看向祁伯阳,“祁师弟以为如何?”

祁伯阳睁开眼,但没有看任何人,看着一个虚无的空间,缓缓地道:“砀山之错,祁某尚在自疚;半截迷香,六条人命,一夕皆亡,追之何及!痛定思痛,何敢再出妄言!”

砀山一役,虽然除掉了芒砀六狼,但尚家亲人仍无踪迹,于闪电一案也无禆益。

当时提出半截迷香的正是祁伯阳。虽然他没有亲手杀死六狼,但却把线索引向了芒砀山,发动了砀山一役。

成元道:“虽然未能找到闪电和刺杀尚公子的凶手,但除害攘凶,也是为民做了一件大好的功德,祁兄弟不必如此。”

紫光寒摇摇头:“对方虽然可疑,但来历不明,不能以此除之,须另谋它策。”

大家想想,确是如此。

祁伯阳又闭上眼,不知是睡了,还是在沉思。

司马幸道:“如果想活捉此人,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用渔网。”

“渔网?”

“对,用渔网。不过,这渔网不是一般的渔网,而是用精钢细丝编成,刀斧不惧。只要套住这人,他定难脱身。”

“这办法倒是不错。”

“可是,哪里有这种渔网呢?”

司马幸说:“我从江南回来,刚好有这么一副渔网,也刚好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