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终于停了,一切都如初生,那些花草树木也像长高长大了一些,平丰欣喜地观察着。自上次去看了秦景之后就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下一天的雨就冷一层,但今天刚一初晴,就又回暖了好几分,秦景的病也该好了吧,中午再打个电话问问她。这样想着时人就已走近了服刑人员的食堂,见张一波也正前脚走进食堂里,平丰便两步赶上,两人交换了些意见。过了一会儿,各分队民警带领服刑人员陆续进来吃早餐,平丰仍然有意无意地盯着心中锁定的几个目标,见还是没有多大异样,不免又有点焦燥起来,多日来的严密监控还没发现什么,计划会不会失败呢,否则到时又该怎么办呢。还在想着时……
电光火石般。
“我扎死你,扎死你,扎死你……”
一阵巨痛!在推开张一波的瞬间,平丰有了这感觉,马上又是一阵巨痛,平丰挥手,又是一阵巨痛。
呯呯嘭嘭一阵乱响。
“老周,老周。”“周监区长,周监区长”。“快,快送医院啊。”倒在地上的平丰还有点意识,听得见一阵狂呼乱吼。
平丰知道自己已被众人抬着了,只能模糊地看见同事们的脸。他们一定着急了,豆豆也肯定着急了,这会儿该哭着叫爸爸了吧,好想给她打个电话,可是还没到晚上,每天晚上都要给她打个电话的。但这会儿不行了,晚上也打不成了。哦,还说要给秦景打电话的,也不行了。音容,音容,你会快点来吗,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讲呢,对豆豆好点,别总是骂她,要说服教育,说服教育,快点带豆豆来,快点!
……
音容想自己昨晚一定是做了美梦的,不然今天精神不会这么好,只可惜已忘了美梦的具体内容,大概的意思是好像她和豆豆住进了新房子里,母女俩高兴得不得了。所以在上班的时候音容又忍不住和其他人谈起民警住房的事,实际上这时办公室也没多少人了,自监狱搬走后,剩余的人都只是来报个道而已,有事就做点事,没事就回家休息。像音容这样还留在监狱里的人,要么就是工作还不能交出去,要么就是城里的新房子还没有装修完成,总之,监狱里的民警包括工人不可能一时都撤走,还有许多善后事宜需要处理。而音容是监狱公司后勤大队的,还有些后勤工作需要处理,所以并不能随平丰就到得了新地方,再加之房子也没装修,到城里也还是个麻烦事,所以只想着等手上的工作缓和些后才带着豆豆进城去。对,进城,终于能进城了,音容像其他人一样形容自己是乡巴佬终于可以进城了,整天都为这个事激动幻想着,到时怎样进城呢,是不是也像电视里演的一样,用骡子或马拉着个板车将自己和豆豆拉到城里去,像新媳妇要见公婆一样还带着个红头巾羞羞答答的。想想又觉得好笑,多半是电视看多了,但那种感觉确实是存在的。因为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还可以进城去,应该感谢命运的主,让她能赶上这个好时机,而父母亲就不行了,虽说身体还健在,也能下山进城住几年,但毕竟享受不了几年了。再加上也没给他们计划买房子,到时也可能只有在兄弟姐妹家轮流住住了。但这都不是事,最关键的是她以后得像个城里人一样,穿着些漂亮的时尚衣物,穿梭在各大商场高级会所里,像个尊贵的妇人,也带着豆豆去吃那些麦当劳汉堡包,那样的生活才叫洋气。所以音容整天会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激动着,就连很多人都笑她看着似乎比以前年轻些了。音容听了更是美滋滋的。
正还在聊着的时候,监狱工会办的一个女民警来了,站在门边将音容喊了出来。那女民警期期艾艾地说平丰生病住院了,有点重,音容必须得马上去看看。音容一时转不过弯来,说昨天都还在打电话,没听到他说他生病了啊。那女民警也不多说,叫她立即跟她走,监狱已派好了车,马上进城去。音容就听得有点揪心起来,看样子是有点不好,但到底是什么急病呢,遂又急问那女民警平丰到底得了什么病。那女民警也不多说,只管叫她快走。音容说自己总得回家拿点东西才行,豆豆也还没安排好。那女民警急得跺脚,说还拿什么东西,豆豆那里等他们等会儿给她父母打电话。音容听得就更急了,这个天杀的平丰到底出了什么事。遂又问平丰到底出了什么事。那女民警只管在前走着,说上了车再说。
实际上车子早已等在了公司大门不远处,音容一上车,车子便“轰”地往前开走了。音容随着这“轰”的一声,人也像变傻了,只是怔怔的不开腔。半响,那女民警才说道,方姐,周监区长因为救人被罪犯刺伤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那边的同事打电话来叫你去看看。
是吗,很严重吗,音容几乎一下要从座位上跳将起来,将车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括司机,也转头看了她一眼。那女民警按住音容的手说,方姐,别着急,应该抢救得过来的。什么叫应该抢救得过来,音容惊恐地问着,流血了,要死了。不,不,没有,那女民警紧紧的抓住音容的手,让她不要激动,她现在也不清楚状况,只有到了医院才知道。你们骗我,骗我干啥,音容的眼泪一下就泻出来,有事就明说,明说嘛。音容边哭边闹腾着。那女民警只得哄她着,肯定没事的,肯定没事的,周监区长吉人天相,肯定没事的。音容哪管她说,只管自己呜呜哭着。
平丰,你真有什么事了吗,音容哭累了就在心里不停地问这个问题,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这个男人对她来讲是多么重要,若是他真有什么不测了,她该怎么活。音容就不禁全身抖着,又想哭,她曾多次指责他,骂他叫他滚,可他真地一下滚不在了,她带着豆豆可怎么活,她以前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只知道身边反正有这么个人,到时会回家,到时会拿钱回来,到时会在家里修修补补,到时会检查检查豆豆的作业,总之,就是这么三个人,一天到晚地处在一起,平常又平常,所以她就从来没思考过谁会不在了。这个家就是个三角支架立起来的,如果忽然断了一支支架,岂不是轰然就倒塌了。想到这里,音容心里就更害怕起来,便不停地默默祷告祈求老天爷可怜可怜他们一家人,平丰会没事的,平丰会没事的。
祷告到自己都觉得累了,音容又会想起与平丰的种种,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就不怎么爱笑,只是一问一答着。在李教导的家里,他正襟危坐着,穿的还是警服,却将他显得英姿勃勃的。她当时还有点不满,这人来相亲却还穿着个警服,怎么不穿得正式一点呢,比如西装或着衬衣,而她却着着实实地好生打扮了一番,穿了条春季淡粉色过膝长裙,外面套了件白色小坎肩,脚上还穿了双白色的高跟鞋。连二哥方岩都说她搭配得很好了,意思是成功率应该很高了。她其实也在心里期盼幻想着这个周平丰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因为在未见面之前,这个二哥总说周平丰不错。不错,可不错究竟又在哪里呢。今日一见,光单看外型,是还是不错,可比起有些追求或与她相亲的人来说却显得有些木纳,并且还穿着个警服,看样子并没有多重视她。音容瞬间就有点气来,二哥怎么给她挑了个这么样的人。在吃饭的时候,他也不怎么看她,只管和李教导喝酒拉话,在那个时候她又才发现他并不是话少,并且还挺会说话,有几次还将那李教导逗得哈哈大笑的。可他为什么就不愿意和她讲过多的话呢,是腼腆,还是没瞧起她。她又兀自不安着,只是细心地观察他,有时还是能捕捉到他偶尔看她的眼神,她又满足起来,至少他还没有完全忽视她的存在,今天这身衣服应该没穿错。应该说当时她还是有强烈的挫败感的,没想到别人居然很少正眼瞧她,不像有些人还会假意恭维她一下,至少嘛,也要看在她二哥的份上嘛。可他为什么就不呢,带着这样的疑问,她深深地思考着,还对方岩说周平丰可能没瞧上她,他这个方主任也可能没面子了哦。方岩喃喃地说,应该不会吧,他有空了再问问周平丰。后来带回来的话就是周平丰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说两人先接触看看,又赞小伙子思考问题成熟,本来就应该先接触接触再说嘛。音容就赌起气来,她有什么不好,就让他先来接触接触吧。其实她心里也明白,有二哥方岩在把关,这周平丰应该是不错的,所以她也没有了多少顾忌,只管放心大胆地去找他。可他好像始终冷热不均似的,这让她捉摸不定也好生烦恼,有时就气他对她不上心,难道她真地不好么,也配不上他么,还有好大一堆人等着想娶她呢。她承认自己在他面前是有挫败感的,但是没办法,她就是喜欢他冷热不均的样子。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没有道理,音容也讲不出来是什么原因,明知他家境也不太好,可就是想往他这个火坑里跳,有时会为自己的英勇壮举自豪一阵。可转念一想,自己就一个工人,能有干部瞧得上她也是她修来的福份,可是也有工人嫁给家庭条件好的民警的,有些人的条件还不如她,为何她就偏偏找了个家庭条件差的呢。这让她还是有些不心甘,所以她自己也闷着承认她对自己的婚姻还是有些患得患失的。在后来的婚姻中,她言辞有时是不太好,是因为想发泄一下,更何况她也不是什么圣人。比如就为了一件交房子钱的事,他平丰都被搞得焦头烂额的,明显的就是窝囊嘛。这个家哦,有时真让人堵。
可今天,平丰就可能真不在了,他不会再让她堵了。她又找谁发泄去,不,不能。音容又是眼泪奔涌着,这么多年,她已习惯了他的一切,已习惯了他在她身边,也习惯了他受她折磨。以前不知不觉,直到现在才猛然发觉,他早就成为了她的一体,是她的头发、皮肤、血液,没了他,她应该就不存了。原来以前的所谓坚强都是假的,都是自己伪装的,不得不承认自己本质上的懦弱无能,离了别人就是无法生存的,从小就受家人的娇惯长大,嫁的人也能里里外外什么都能操持,比好多好吃懒做的男人强多了,可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纯粹就是用无理取闹来掩饰自己的懦弱无能。
平丰,对不起,许多时候都是故意的,你这会儿还好吧,会等到听我说这一句对不起吧。音容有一瞬间的释放,但立即又为自己的臆想痛苦着,平丰真是不好该怎么办,他永远都听不到自己说这句话了。音容的眼泪就流得更凶了,在朦胧之间,她还是看到了平丰微微地笑,当年那个年轻的他,英姿飒爽,在操场上,在田野边,在队伍前……,可他好像就老了,有皱纹了,有白发了。此刻,他呆在病床上,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头发斑白,全身踡缩?如快死去的老人?不,还有血流如注!
音容已被彻底吓傻。
到得医院时,音容傻傻地就被蓝悦牵着,任由她牵着,走上过道,走上楼梯,穿过无数的门,音容的呼吸就越来越重起来。蓝悦紧紧地扶着她,方姐,你来了,就没事了,老大会好的。蓝悦还是将平丰叫着老大,没怎么改口过,有次在肖副监狱长面前平丰就批评她,不应该叫他为老大了,应该将这位叫老大。肖副监狱长笑起来,别人叫习惯了就让她叫嘛,你平丰还这样小心小意的。平丰呵呵傻笑,本来就不是什么老大了,听着有点别扭。蓝悦就叫起来,那我以后就叫你平丰哥,行不行呢。平丰说行嘛,行嘛,就这样叫嘛。实际上蓝悦自己都觉得改口后有点别扭,所以还是经常会老大老大地叫,只不过在领导们面前还是注意了一下,跟着大家依然叫他为周监区长。
今天,她要牵着老大夫人的手,穿越这医院里的人山人海去寻找,去抓住那个人,他正在那悬崖的边上任风雨肆虐着,摇摇欲坠。等着我们,等着我们呵。蓝悦的眼泪终于下来了,从看见音容的那一刻,她就强忍着泪水,还给音容以鼓励的的笑容,其实她何尝能笑得出,她只看见音容老了好多,没有颜色,像一个枯涸了的老妪,哪还有了往日的精气神。但一看见蓝悦,两个空洞的眼睛很快就蓄起了水滴。蓝悦就拉着她,扶着她走着。老大,我终于接着了方姐了,你一定要好好的,至少要出来见她一面,也要见大家一面,好不好。
终于到了手术室门口了,黑压压的一片人。音容再也不能忍住了,扑到门边,想试图进去。
“方姐,方姐。”大家急切地叫着围拢过来。
“不,让我进去看看,让我进去看看。”音容扑打着门,那个男人,她的那个男人还在那里躺在里面呢,让她进去给他说声对不起,“你们都不要拦着我,都不要拦着我。……”音容快要跌落到地上。
蓝悦紧紧拉着她,“方姐,方姐,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手术已做了五个多小时了,快了,很快就要出来了,会好的,肯定没事的。”蓝悦语无伦次的叫着,她何尝不想冲进去看看,看看那个会在她生命里留下重要印迹的男人,她也不想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走了,只留下他最后的印象,双眼紧闭,全身是血,将那白色的床单都染红,“哐当”一声就被锁进了那房门里,瞬间就像是隔着了重重山水,再无了会面之日。
音容终于大声地哭出来,蓝悦陪着她哭着。
……
会有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如果生命值得等待,请不要问我会飘向何方,宛在高山,宛在白云,宛在水中央。如烟似尘似绿萍,在人间!
……
豆豆,豆豆,你来了么?爸爸好渴,渴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我有话对你说,要听妈妈的话,别总惹她生气,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对待爸爸要像对待妈妈一样。爸爸快不行了,最牵挂的就是你了,你还没长大呢。
“爸爸,爸爸,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和妈妈。爸爸——”在天地混沌的旷野里,豆豆拼命的挥着手,大声哭泣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还我的爸爸,还我的爸爸,呜——呜——呜”
那是女儿吧?孩子,真对不起你啊,爸爸平时照顾你的时间太少了,你说妈妈太凶了,所以你就爱和小朋友玩,可是太贪玩了,所以妈妈就更生气了。以后你可要注意啊,你长大了,要注意收敛一些了,别老是惹妈妈生气。
“爸爸,爸爸,我不让你走,不让你走,我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再也不惹她生气了。”
嗯,真是好孩子。让爸爸休息一会儿,爸爸好累啊。
……
“爸爸——。”
豆豆又将自己叫醒了,真是个不可爱的孩子。但是真的有音容闯入眼睛,怎么老了这么多,是她么?平丰不敢相信。
啊,还有秦景,怎么还有秦景呢。
“平丰,平丰,你终于醒了?”秦景大声地呼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爸爸,你睡了好久了。我和妈妈都快急死了,还有好多叔叔阿姨来看你,秦景阿姨也来了。你看,这儿有好多花呢。”
是吗,平丰侧眼果然看见床头上、地上都堆满了鲜花,应该不是在梦里吧?
“豆豆啊,怎么会哭呢?”平丰想说话,脖子却僵硬痛着,发不出声来。
“别动,”音容急道:“你现在还没好,等过几天再说话。”
哦,是吗?对,想起来了,那天曾峰忽然起身去袭击张一波,是自己猛地推开了张一波,接着就被曾峰手里的什么东西给刺痛了,痛得已失去感觉了,再后来……
“是啊,医生说你被刺得太深,幸好还没刺中要害。醒过来就好了,醒过来就好了。”秦景不停地说着:“音容,别哭了,别哭了,醒了,终于醒了。”实际上她自己也已泪流成河。
秦景啊,你也别哭了,那么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我怎么会舍得死呢。对吧?
“你看你,还笑得出?”音容抚开平丰搭在额头前的头发,“我去叫医生来。”
“平丰,音容这几天可累坏了,吃不下、睡不香。你要是真走了,她该怎么办?唉呀,手别动,还挂着液体呢。”秦景摁住平丰的手,“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出事没两天,音容就给我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不停地哭,说害怕你不行了,想让我们这些朋友来看看。其实我们也知道她是心里害怕,已没了主张。我听说之后也吓得魂飞魄散,已过来有两天了。我哥还正在路上呢。”
是吗?秦景,又让你担心了。平丰想说话。
“别动,什么都不要说。难道我们不该来么?”秦景湊近了微笑着,“这下醒了就对了,活着比什么都好。”
谢谢你啊,秦景,笑得真美,一直都是那么美。
听说平丰醒了,同事战友们又来了。平丰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心情无比畅快,总算没白挨这几下。张一波更是激动得兴奋难耐,连声说要是平丰不在了,他该怎么办,婶子他可养不起,那可是出了名的娇小姐。音容在旁边笑骂,哪个需要你养,我自己养得活我自己,你等下辈子吧。弄得一屋子人都笑起来。蓝悦也摇着平丰的手说,不但婶子哭,她也哭,总算没有白哭,将他哭活过来了。大家又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说,是啊,那天音容在手术室外哭得一塌糊涂,蓝悦就陪着她哭,只差点没将两个人也送到手术室去了。蓝悦又指着自己的眼睛叫平丰看,她的眼睛是不是肿的,是不是肿的。平丰真想张开嘴巴说话,她的眼睛没有肿。
秦立在平丰醒后的第二天中午也到了,见平丰意识很清醒,骂他果真是个鬼,害得他生意都没做成就跑来了。平丰想笑,又扯着脖子痛。秦立问他是不是想说话,这下可说不成了,憋死他。平丰只得眼睛眯成缝和他笑。秦立摇头,这辈子千万别和哑巴说话,自己先就把自己给憋死了。吃过晚饭之后,秦立又匆匆踏上了返回的路程,秦景也告别离了去。
两兄妹一走,病房就静寂了许多,只剩下音容和豆豆在身边旋着。平丰便感觉到了很久以来没有的安静与稳妥,也许是从睁眼开始就没有平静过吧,也许是很久都没有这样安分地躺在床上过了吧,以前的日子里都干什么去了呢,那么忙碌,甚至那么心碎。老家门前的那条汩汩流着的小河,生长的田野,还有父亲的坟,高中时遇到的秦立和秦景,读警校了,工作了,罪犯……,吓,又怎么了?平丰忽地睁开眼,原来果然已在了梦中,也不知睡了多久,还听得见旁边床上音容轻轻的呼吸声。
窗外有灯光,那是院里的路灯,照着树枝,将些树影斑驳地投进在了房间的墙上,此刻,若是出去能走走也好啊。平丰心里念着,便痴痴地看着那些墙上的投影,随窗外风的起动又轻轻抖擞着。只过了一会儿,平丰就感觉自己也有摇晃起来,就像坐在一艘大船上在夜色中的海面上晃动前行着,哦,还有秦立秦景呢,三人在甲板上说说笑笑。
“平丰,平丰,等等我,等等我……”音容的叫喊声。
“爸爸,爸爸——”还有豆豆的声音。
一转身,一刹那,一世纪。
音容正牵着女儿踏着海面扑面而来。
“音容啊,豆豆——”平丰挥舞着双手接住她俩。
热泪滚滚而落。
这边,曾峰因狱内暴力袭警被重押提审,所有事情终于水落石出,投毒的元凶正是曾峰本人。关于他为何要投毒,据他本人交待,当时也不知为什么,一时逮住了个机会就忽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但想行凶报复民警却是蓄谋了很久的。
原来是在中毒事件发生后,大家一时半会都找不到任何线索,事情便陷入了僵局,但在侦察摸排的基础上,平丰凭借多年的工作经验,隐隐感觉到是有人在故意投毒,因为除了送到就餐区的稀饭里有毒之外,在食堂灶房间留有的稀饭里却并没有发现有毒农药。这些留着的稀饭是准备等会儿给食堂劳动的人、打扫清洁卫生的人和监舍里滞留的病号第二批吃的。那么农药就是在第一批食物送出之后投的,若是怀疑有老鼠踢翻了农药瓶倒在了稀饭里,可是农药又从哪里来的呢,平时都有民警保管得好好的,再说也没这么巧的事。就算巧,也巧得太离谱了。大家在找不任何线索的情况下,给出了这样一个无奈地猜测。但平丰不想放弃,他就想把这个巧合更合理化些,也或许在他隐约的内心深处更希望是有人为操作,以便他能查出这个人来将功补过,也或者可以说是自己在和自己赌气,挑战命运对自己的不公,所以他才会像疯了一样执着于这件事情的真相。他不想认输,他真地不想认输,特别是在又和秦立秦景相逢后,他不想在他们面前就这样垮掉了。所以当所有的荣誉又来到他的面前时,他只能惭愧地自我告诉自己,也许他更多地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他不是圣人,他只是在完成他的蜕变,寻找自己的存在是为何而已。
但当时是确实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怎么办?在不是办法的办法里,平丰开始细细研究监区三百多名服刑人员的犯罪档案,以期能从犯罪档案中找到些蛛丝马迹。在反复的比对研究中,一些人员的犯罪事实引起了平丰的兴趣,甚至可以研究出这些人员的性格和思想动机,但这些还是不能和此次的中毒事件联系起来,即便是有放火犯罪前科的服刑人员经过审问调查后也并不能说明此次行为又是他们所为。平丰便和张一波多次讨论交流意见,除了能锁定一些怀疑的罪犯之外,更本就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监区已搬往新的地方了,却仍然没有任何迹象,好像要查出此事似乎更是微乎其微了,连平丰自己都要失望的时候,却没想到曾峰在食堂打架的事情出现了,这让平丰有了瞬间的猜测,会不会是他呢?因为曾峰的犯罪档案里记录的犯罪事实也让他记忆深刻。
说来也好笑,曾峰犯罪也是一场意外的牢狱之灾。他在农村将些副业搞得好好的,种树、养殖、种大棚菜,还承包了几个大鱼塘,在当地的生活也算是有滋有有味,只是有一天看见自己的鱼塘边有几个七八岁,十来岁不等的小孩在偷偷钓鱼,旁边的鱼篓里好像也装了不少了。他便顺手抄起地上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朝那几个小孩子扔去,那几个孩子听到声响,便吓得一哄而散。曾峰又边吼边撵,本也是吓唬吓唬他们。谁知他跑去撵人的时候,却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有一个小孩子却滚到了鱼塘里。曾峰当时也没注意,只听到背后有“咚”的声响,因为他也早就撒开腿去追那几个跑开的孩子去了,有两个小孩还边跑边叫:“滚到水里了,滚到水里了”。但曾峰哪会注意这些,以为他们是在骂他滚到水里,所以只管去撵这些小孩。而这个滚到塘里的孩子却又是何故呢,原来是曾峰的那一石头刚好砸在在了那孩子的后脑勺上,那孩子可能是痛晕了,自然性地一趔趄滚倒在鱼塘里,那晓得他就再也没爬上来。曾峰也浑然不知,直到晚上小孩的家人来要人,他才知道出了大事。大家跑到鱼塘边七手八脚地打捞,果然捞出了小孩的尸体,后脑勺上都还有个大青包和伤口。小孩的家人哭声震天,非要曾峰赔命来。这曾峰便因过失杀人罪入得狱来。
最初曾峰也是一度消沉,觉得自己坐牢太冤,本来家里也是好端端的很有面子,却因为他这一入狱而弄得个狼狈不堪。所以在最开始时,监区民警们也对他花了不少心思,希望他不要破罐子破摔。过了大约一年多的时间,曾峰总算是适应了监狱的生活,不像先前一样总是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再过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可能从心理上就已彻底接受了当罪犯的事实,表现便逐渐好起来,与同改们的关系也好了很多,也会经常主动向民警反映自己的思想了。监区根据他的能力,还让他担任了罪犯小组长。后来,他又多次找过当时还任副监区长的张一波表示自己想到食堂去干干,争取能早日减刑回到家继续将家撑起来,因为他入狱之后,家道确实开始一蹶不振了。张一波将这个情况也给平丰汇报过,因平丰因负责监区的全面工作,还是吩咐让具体掌握改造情况的张一波长好好考察他,看他是否适宜到食堂去,到时再拿到监区领导会上讨论做决定。其实那个时候曾峰入狱已有四年的时间了,离他剩余的两年多刑期已并不遥远。
当时张一波觉得曾峰除了性格有点急燥之外,也并没有多大的不妥,因为他肯吃苦,头脑灵活,在服刑人员中有也一定号召力,会处理协调和同改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才被任命着了犯罪小组长。经过考察,大家认为他是适宜的,监区便决定过一段时间将他调过去,正好那时食堂的一个罪犯已满刑走了,而食堂的副组长也即将要刑满,想来这些情况曾峰也事先有所了解,所以才会很积极地要求去食堂劳动。等到这个副组长一满刑走了之后,监区便将曾峰调了过去,直接就任了食堂的副组长。平丰和张一波后来想起曾峰的所作所为无不为这个决定感到后悔,因为这看似个不经意的决定却又恰好决定了曾峰的心理走向。毕竟才去就当上了副组长,食堂里的十来号人首先就不服,有些想当副组长又没当上的,还有些余刑时间长的,哪个看着不是嫉妒眼红,所以大家的明争暗斗便是有的。曾峰去了很快就知晓了这种情况,为保住自己的地位,应该说也做出了不少努力。其实罪犯的心理有时也跟小孩子差不多,为了多赢得民警的关心和关注,是会想尽各种办法的,因为好像有了民警的赞扬和首肯,便自然多了些面子和权力似的,别人也自会敬你三分。其实将这种情况放大到社会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希望能得到别人的肯定,希望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希望能超越别人,所以有此思想包袱重的就会不择手段,次一点的也会抱怨或自我感觉良好,再次一点的可能假装已在红尘之外,真正又有几个人能看得开看得淡?更何况在这个情况复杂、不自由的监狱环境中,罪犯更会为了有限的资源去争夺自己更好的生存状态。比如这个食堂组长和副组长,民警有些事就会事向他们了解和通气,他们就有了先知权和知情权,哪些可报告哪些可不报告,他们自会在心里衡量,有时对别人就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利,这无疑会膨胀私欲,在别人面前就能获得尊敬和敬畏,这种感觉也实在是很美妙。这何尝又不是人性的弱点呢。平丰也承认自己是逃不脱这一点的,不然他也不会拼命工作这么多年,在中毒事件发生后,他也是绞尽脑汁地想查出事情的真相,其中一点就是想证明自己并非是无用之人。一旦查出来之后,别人看他的眼光又会是什么样呢,他很期待。
但曾峰确实有点倒霉,在食堂干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准确地说才干了八个多月的时间,却又因为中毒事件而被撤换了出来。出来之后肯定是有抱怨之词的,这个民警们都能理解,因为从食堂里被撤换出来的人哪一个不抱怨呢,正干得好好的,全都被搞成了怀疑对象,三天两头地接受这样调查询问、那样隔离审讯。这且不说,食堂的工种相对于其他的劳动工种不用日晒雨淋,不用拼体力,在减刑方面也有一定的优越性。因为这扇窗口面对着众多的服刑人员,饭菜的可口程度又关系着监管改造的安全稳定,所以也是监管工作的重中之重。在食堂里的服刑人员一旦得到大家的认可,便会获得较高的加分奖励,减刑的的幅度也相应较长一些。所以到食堂干活的服刑人员都是经过监区精挑细选的,一是要表现好,二是能吃苦,三是能负责,四是能协调的人才能进去。想那曾峰之前为了能进得食堂确实努了不少力,费了不少劲。但是曾峰可能会投毒吗?他好不容易进得食堂,不会这么无知吧?如果就算是他投的,那他的动机又何在,简直太奇怪了。
平丰不敢往深里想,如果按照常规的思路来想,他曾峰就不应该投毒,因为民警还是比较信任他的,他自己也只有两年多就要满刑了,也不至于做出这种傻事来。但是监狱系统以往也出现过还有不满一年余刑的罪犯逃脱过,你问他为何要逃,他说刚好发现了个逃脱机会,忽然就想逃了,觉得多呆一天在监狱里就像多受一天罪。你又问他为何不能忍忍,一忍忍很快就过去了,他又说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想马上出去透口气。看来对自由的渴望罪犯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只是不知道一失足再成千古恨,换来的刑期却更长了,离自由又远了一步。从这样来看,人的邪恶念头在一瞬间就可疯长,任什么都抵挡不住。以曾峰的性格,平丰的灵光闪现着,他也会是这种情况吗?但是多年的工作经验同时也让他有了这样一个瞬间的大胆猜想,因为这好像已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不去试试也要去试一下了。所以为了抓住这最后的希望,平丰便积极地参与了对曾峰的教育,为了取得进展,又和张一波、王森洋讨论定下计划,对曾峰开出了较重的处罚单,而对另一犯却只是较轻的扣分处罚,其实质也是想看看鱼儿是否会上钩。
于是,王森洋便代表监区意见,宣布了对曾峰的处罚结果,对他在食堂首先动手打人的行为进行了严历处罚,除了扣分,还关禁闭让其思过。果然曾峰想不通,去向张一波求情,看在他以前很听张监区长话的份上帮他求求情,让监区领导对他网开一面些,但张一波态度很坚决,说是监区的决定,他不能去帮他。曾峰遂又将愤怒怪责在另外那个犯人身上,说是他首先挑衅的才致使他不得不动手的,他不应该受到这样重的处罚,扬言若是逮到了机会还要打他,反应非常激烈。在接下来的改造表现中很快就表现出了其暴躁反抗的一面,说不给他加够分数得不到减刑,就要收恰那些对他不公的民警,其想要打击的面也是相当的大,基本囊括了监区的每个民警,言行非常过激,与之前在旧监狱时的表现大为不同。这反而让平丰和张一波大感意外,有了种想继续探究此人内心真实想法的鼓舞,也或许是和曾峰之间都暗中咬上了劲,因为曾峰也扬言看他们民警能把他怎么办,反正他余刑也不长了,他就要把这个摊子搞烂。平丰和张一波遂又多次找其谈话教育,又在言语中不时透露上次的中毒事件已快有眉目了,其实质是希望曾峰还能不能主动交待些什么,但遗憾的是曾峰并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还是叫嚣他没有错,民警们都是混账,冤枉他。时间一久,又让平丰和张一波有些动摇起来,是不是真地冤枉曾峰了,那他们又怎样来收拾残局呢?想继续从曾峰那里获得信息的事就又搁了起来。
一晃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平丰只得在工作之余又开始重复以前的调查工作,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味道了。他会将以前监狱食堂里和专职喷洒果林农药的服刑人员一个一个地找来再次谈话,了解他们现在的表现及心理需求,以期能获点什么蛛丝马迹。在这期间,恰逢曾峰家里来封信,问他在新的地方怎么样,过得好不好,什么时候能减刑,可不可以早点回家,因为老婆病多无法外出挣钱,娃儿现在读高中也正需要用钱了。曾峰便拿着这封家信又找到王森洋要求取消对他的那些过重处罚,以免错过了不久就要到来的监狱的减刑计划。王森洋自然也是好言相劝,说他下次如果表现好点,就像以前在食堂里的表现,自然就能得到加分奖励。这不提还好,一提曾峰就气起来,不就是个中毒嘛,又不是他干的,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撤换了,这下想挣点加分奖励都不容易了,还扣了他那么多分。
王森洋随后就将曾峰找他的事告诉了平丰和张一波,平丰便又将曾峰的犯罪档案拿出来研究。看了档案,三人讨论一番,又得出了一致的结论,根据曾峰的犯罪情况来分析其心理活动,首先还是有不平衡心理,总认为自己还是有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味道。二是家道忽然中落,肯定还怨天尤人过。三是为了能进食堂确也有忍辱负重了不长时间。四是忽然被撤换出食堂,想尽快得到减刑的希望化为泡影,内心肯定难以接受。五是不能及时回家解决家庭困难,又有鞭长莫及之感。这几种心理作用在一起造成他有一定的心理障碍也不是不可能,再加之本身性格又暴躁,肯定会找个出口猛然爆发。所以仅仅因为别人一句不中听的话就大打出手了,但此情况也不能说明曾峰就会投毒,但根据曾峰近一段时间的表现观察,确实与以往大为不同,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赖着民警好像非要急于减刑不可。
说到此处,张一波又回忆起曾峰最先想到食堂时就明确告诉他,他就是想希望在食堂好好干,看能不能尽快获得减刑,看样子其目的性就非常明确,但服刑人员想早点出狱获得自由也无可厚非,只是没想到他的愿望是如此强烈,所以一被撤出食堂后,心理上是肯定难以接受的。在食堂里的那段时间,曾峰表现也还是不错,只是有几次向他表达过对组长的不满,说组长管理不仔细,造成浪费不说还不怎么做事,对下面的成员也不好。他就对曾峰讲先稍安勿燥,这些情况等他弄清楚了再说。从此事可以看出曾峰和组长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好,那他这样告组长的目的又是为什么呢?
想当组长?平丰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样,因为当了组长之后,加分奖励的分值要高很大一部份,还有权力?因为权力这玩意是很多人都不能抗拒的,更何况曾峰这么要面子的人呢。食堂的服刑人员组长管理着这么多人,有权力调度安排他们的分工、轮休和学习等等,还是很有成就荣誉感的。张一波说他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仔细观察那个组长之后,并没有什么不好,所以也就没给曾峰什么下文。但出了中毒事件后,这个组长也被撤换了,但这个组长的反应也没有他这个当副组长的这样大,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有点奇怪。
分析这些跟曾峰投毒有什么直接关联呢?好像也没有什么,因为曾峰除了表现比之前差点之外,并没有表现出有关投毒的什么言语。会是他吗?如果是他,那他投毒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三人都陷入了思索的困境中。最后还是平丰说,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既然曾峰收到了这样一封家信,不妨再给他施施压力,看他还有什么反应。于是三人便有意在监区里放出话来说中毒事件已快查得差不多了,希望参与此事的人能主动坦白交待,否则一经查明便从重处罚,绝不手软。在放话的同时又延长了对所有服刑人员的政治、法津法规方面的学习时间,说大家都应该受到这样教育,以免思想不端又弄出些投毒事情来。本来那服刑人员大多数都是不爱学习的,经这样一压紧之后,便生出许多抱怨之词来,有的大骂到底是哪个龟儿子干的,有种就承认了,有的大骂自己若是被毒死了,叫投毒的人也断子绝孙,有的还大骂若是揪出来了,好生揍他几拳,揍死算了,谁叫他不安好心。总之,监区也是闹得个沸沸扬扬,到民警面前反映情况的就不少了起来,有的也图能挣个表现或捞点奖励什么的。平丰三人自然明白这些状况,也秘而不宣,只叫其他民警们认真收集情报,同时认真做好服刑人员的思想工作。所以总体说来,监区也并没有出什么大事。
在这种紧张不安的氛围中,没想到曾峰自己会按捺不住首先起手来,也正应了那句自投罗网的话,其心理应激反应恰如平丰和张一波的事先分析,因为想减刑而刻意进得食堂,在食堂里的明争暗争中故意说组长的坏话,想顶替其位置,见事不成功,又故意投放了少量农药以制造组长管理不善的现象,想逼其下课,但没想到殃及自身,便内生失望。听不得别人说风凉话,又大打出手,打了之后又觉痛快解气,所以又不断的制造事端口角。家里来信之后,又倍感烦燥不安,这几年因为自己入狱,家庭生活陷入了困境,很有种愤世嫉俗的仇恨情绪。到后来又听说快要查出投毒犯了,大家嗡嗡地闹个不停,内心又孤独又害怕,几种心理和情绪纠结在一起,便对做处罚决定的张一波怨恨起来。但又为何独独对张一波产生这么强的怨恨呢?据他本人后来交待,张一波在当监区长时对他的态度还是很好的,在自己当罪犯小组长期间也给张监区长作了很多建议并提供了很多的罪犯改造信息,对监区的监管工作还是做出了一定的贡献。没想到后来的张一波就翻脸不认人了,连给他求情都不行,所以就有了极度的怨恨不满。
在决定打击报复之前,曾峰偷偷将自己的一双皮鞋砸烂,抽出里面的钢条,有空了就在厕所里、澡堂里、床沿上、窗户上、铁栏杆上等等一切用得着的地方悄悄地磨,没多久,钢条倒是被他很有恒心地磨出了尖角,对准人的要害之处进行刺杀是绝对没有问题了。等这一切就绪之后,曾峰便准备选个时机出手了。
那天早晨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是机会,因为根据曾峰的了解,那天早晨张一波会接早班,也会到食堂来查巡。所以等张一波靠近身前时,便猛然地起身向张一波刺去。走在身后离张一波只有两步远的平丰看得真切,便猛扑上去,曾峰的钢条就刺在平丰离锁骨不远之处的肩上,曾峰也没想到会有人扑上来,也没管是谁了,便疯狂的猛扎起来。所以平丰在哪种情况下也是躲避不及,脖子上、肩上是狠狠地被挨了几下。等大家反应过来时,当然是一涌而上很快将曾峰制服,但平丰已是血流如注,很快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人的心理活动恐怕是这世上最难说清楚的东西,瞬间可好,也瞬间可恶,有时好就好了,坏就坏了,都埋藏在自己的心里,只要不做出无损他人的事,便无人可以知晓无人可以评判。而生活中最可笑的就是,大家一致都认温良谦恭的人忽然摆出些犯罪事实在大家面前而让人大跌眼镜,这种现象也并不少见。所以可以想见,要改造一个人是多么的艰难,而监狱民警们就面对着这样的困境和事实,不怕你千堵万疏,人的念头却瞬息万变着,简直让你防不胜防。
曾峰就是这样,在人生巨变之后,恐怕连他自己想要投毒的想法也是没有预料到的,就那么一瞬间地产生了一个疯狂大胆的念头,这倒也符合他本身的气质性格,不像有些人会克制自己在压抑中沉默,而他会在压抑中爆发。
曾峰投毒时的激情便是忽然逮住了那个机会,有一天正在厨房里干活时,通过厨房窗口见监区专职给菜园、果林喷洒农药的小分队在离院门口停下来了。一名民警带着一名服刑人员进了院子来,而另一民警则带着其他几名服刑人员在院外等侍着。曾峰也是好奇又多盯了一会儿看他们想干什么,只见那名进院的服刑人员将背上的盛药器取下来放在了厕所门边,带押民警便带着这名服刑人员进得厕所去了,那盛药器刚好被搁在了厕所门边的拐角处,值班室的民警并不能看到。曾峰看到这一幕时,瞬间便有了个疯狂的念头,扯个谎说自己想上厕所,便麻利地找得了一个装佐料的空瓶子,三步并两步跑到厕所门边,很快将农药倒进了瓶里。倒好之后,曾峰又迅速地撤回到厨房。食堂里的人都在忙碌着,谁也没注意到这情况,也不会注意到他是否怎样,因为整个厨房处在一个封闭的四合小院里,四合小院跟监舍实际上就只一墙之隔,墙面上开了两个大的窗口,平时递送饭菜时就从这两个窗口递到罪犯的就餐区,平时不开饭时都是用铁窗锁着的。在院门口也有民警值班室把守着。所以厨房里的服刑人员的起居生活基本都在这个小院里,若要出去到地里摘菜运及运送生活物质,都得靠民警带押通过这个院门口才行。而曾峰要去上个厕所也太正常了,没人会管得着。而今天,曾峰却是无意中逮到了个机会,原来是那名上厕所的服刑人员有点闹肚子,路经这小院时,带押民警便带其进去上厕所。哪晓得就这样给了曾峰一个机会,也可以叫做无巧不成书,但安心要犯事的人是什么机会也不会放过的,此机会不用,彼机会也会用。等曾峰倒好农药回到厨房都好一会儿了,那服刑人员才走得出厕所来。后来询问,那服刑人员确实肚子拉得很凶,带押民警也是可以证实的。又问当时院里的值班民警干什么去了,说自己确实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小细节,可能当时就注意到门外那群等待的罪犯去了。
在审讯过程中,曾峰对自己所做的事供认不讳,当谈到投毒事件时还颇有点洋洋自得,仿佛做了一件计划周密很成功的事。张一波知他那种把民警也戏耍了一顿的心理,便轻蔑地笑他,说他再有本事也没他儿子成绩好有本事。只这一句话便捅着了曾峰的痛处,瞬间便泄了气。原来是他虽然入了狱,但其儿子却从来没丧气过,一直都很用心地努力读书,成绩也一直都很好,考个好大学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但他现在却头脑发热又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来,实在是叫他儿子和家人大失所望,当听说他因狱内又犯罪情节恶劣而被判处死缓时,儿子当时就说再也不想认他这个爹了。曾峰那时才真正地痛哭流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