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运杰没想到监区老大们居然没批评他们,特别是周监区长还以这样轻松的方式就消除了他们的顾虑,所以别人就是块当领导的料,想想自己也确实差得太远了,那天晚上自己是最清醒的,若是拖着几个醉鬼会冷静处事,也不至于打一架。鬼晓得是咋回事,可能就是酒精冲上来想在蓝悦面前当英雄吧。被打得脸上挂几个包不说,回到家倒是把妈狠狠地吓了一大跳,感觉真是对不起她老人家。自十八岁参加工作到现在已过去好几年了却还是一事无成,若是有那周监区长的运气该多好,娶个当官的妹妹或者女儿,说不定也坐直升飞机了,可是就是没这运气,偏偏那蓝悦也好像瞧不上自己,跟那萧洒、赵季风倒是走得要近些。自己可该怎么办,就像周监区长说的男人还是得要有点本事才行,女人才瞧得上,难道自己真没本事吗。
就这样长吁短谈胡思乱想地走到了离家不远的地方,看见妈又立在单元楼前翘首以盼着,冯运杰忽然有点气,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用得着这样天天等他吃饭么。走近了便不高兴地说道:“你自己不知道吃吗?天天只晓得等,等,等。”当妈的好像也习惯了儿子的脾气,转身就默默地跟着儿子进了屋。
冯运杰心又烦燥着,这个家呵。
第二天一大早,冯运杰就起床了,还要到监区去接早班。本是睡意朦胧,被清早的凉爽一激又清醒了不少,踏着轻快的步伐很快就到了监区。进入院子,看见民警食堂早已亮起了灯,冯运杰便先进去快速吃了点馒头和粥。出来看时已快到七点钟了,遂又匆匆走到食堂对面院墙的一小铁栅门前。刚站定,“汪汪”两声,达猛从铁栅门那边的岗亭里窜出来对着冯运杰蹦跳着。冯远杰学它“汪汪”两声,达猛认得是他便停住了叫声。岗亭里值班的是王森洋和另一个年纪较大点的民警唐勇。王森洋见冯运杰来了,便从岗亭里出来打开了铁门。冯运杰进去签了个接班的名字,便拿了钥匙和王森洋又向通道里走了约五米左右来到另一大铁栅门处,门的另一边就是罪犯的生活休息院区。两人开了铁门进去又将门反锁上,王森洋拿着钥匙在门边站定。冯运杰则拿起挂在胸前的哨子忽地吹响,“集合了,集合了”。
罪犯从各个宿舍钻了出来,有的在提裤子,有的在穿衣服,有动作快的已穿戴整齐地走到了院中央,一些早起来打扫卫生的罪犯也丢了扫把、拖帕等东西跑到了院内。一些罪犯组长也大声催促:“快点,集合了。”过了约七八分钟,罪犯们基本都到齐了,喧哗声也逐渐停了下来。
冯运杰站在队伍面前叫罪犯报数,“一、二、三、四、五……”,正报数期间,又有少数些罪犯匆匆跑到队伍跟前喊报告要进得队伍来。冯运杰皱眉又叫重新报数,重新报了两次之后队伍方才彻底安定下来。可有的都还在提裤子,扣衣服,打哈欠。
“明知道每天早上七点钟就要整顿集合,你们难道就不知道早点起床吗?”冯运杰开口就不是好话,又很严厉地说道:“你看你们现在这个样子,东倒西歪的,哪像天天集合训练过的?都给我站好了,先给我站五分钟再说,哪个没站好就都不准吃早饭!”
罪犯有一瞬间的骚动,随即又安静了下来。
“宋志桥,你在干什么?”冯运杰发现了宋志桥的小动作,大声吼道。
“我在揉眼睛。”
队伍里有人偷笑出声。
“为什么揉?又是没睡醒?你一天到晚动作还挺多的哈。”冯运杰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更来气。
“报告冯警官,我瞌睡是没睡醒。”
哗,队伍晃动起来,许多罪犯哈哈笑出声来。
“不许笑,都给我站好了。”冯运杰大声吼道,“再多站十分钟!”
“切——”有罪犯发出了嘘声,随即又安静了下来。
“宋志桥,你还在揉!?是不是?”冯运杰发现宋志桥置他不理,还在做小动作,实在忍不住了暴吼道:“你给我站出来!”
“报告冯警官,我眼晴真地有点痒。”宋志桥边往外站边说。
“你说你想干吗?”冯运杰两步就窜到了宋志桥面前指着他的脸问道,平时也知道他是个调皮犯,不知道此刻又会耍什么花样了。
“不想干吗,就只想揉个眼晴。”看着冯运杰的样子,宋志桥开始挑衅了。
“你揉个眼睛不得了吗?是不是?滚到一边去揉。”冯运杰边说已边去推宋志桥了。
宋志桥退了两步“咚”地一下坐在地上,“警察打人啰!打死人啰!”遂又躺在地上边唱边嚎:“警察要把人打死了哦——,要打死我了哦——”
“你给我装!你还挺会装的。”冯运杰气得双手嘎嘎作响,本来自己又没使什么劲,他反而还装得滚倒在地上,于是又气得去拉他,“你给我起来。”
“我起不了来哟,腰闪了哦,你打死我了哟——”宋志桥继续嚎叫着。
彼时的王森洋见状况不对,已走到了冯运杰跟前,而有些罪犯也噢噢怪叫起来,附和着喊:“警察打死人了!警察打死人了!”队伍已明显散乱。王森洋大声制止,但没有人听他的,喊叫声反而越来越大,有人还继续煽动:“警察不让吃早饭,想饿死咱们哟——”队伍更乱了,几个挑衅份子已逼到了王森洋附近。王森洋见此状,迅速掏出别在腰间的电警棍大声呵道:“退回去,全都退回去。”
此时,院内的警报声忽然大响起来,“呜——嘀——呜——嘀——”,在场的众犯都吓了一跳,瞬间有了安静。
趁此空档,王森洋大声喊道:“造反罪加一等。”但有两个胆大的罪犯已开始来抢夺警棍了,王森洋和冯运杰则迅速挥舞着警棍,那两个罪犯也暂时停了手脚,伺机想再往前扑。王森洋马上对冯运杰悄声说:“拖延时间,向门边退。”于是俩人假意边退边挥舞着警棍向铁栅门退去,其实是王森洋听到警报声后估计是值班民警发现状况拉响的,又估计时间救援的同事应该快到来了。果然,退到门边不多时,栅门哗啦一下被打开,平丰带着几个同事冲了进来。噼啪几下,几人向前迅速将那还在僵持错愕中的两罪犯制服,此时宋志桥也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这瞬间发生的一切。
原来平丰今天该值办公楼的班,所以也早早到了办公楼的值班室里接了班,忽然听到院坝里嗡嗡地闹着不似往常的集合整顿声,便走到窗子边看,此时宋志桥正在地上干嚎,有两三个罪犯在慢慢逼近王森洋,还有些罪犯跟在后面呈包围形势往上凑着,其中有的罪犯阴阳怪气地叫着:“打、打、打死他。”平丰见状迅速跑到墙角,打开保险柜拿出里面的枪枝和子弹,又扯下挂在门后一角的警棍冲出值班室。此时警报声大响,正是内值班岗亭里那位年纪较大的民警唐勇拉响的。
平丰冲到院子里,此时大门值班的两个民警和三位刚完成交接班正在食堂吃早饭的民警也跑到了院里。平丰简单说了一句:“快拿家伙到监舍去。”几人便跟着平丰跑到了内值班岗亭里,也迅速拿出了平时就已准备搁置好的警棍、绳索和手铐等东西。平丰则停都没停一下,直接冲到了栅门边,唐勇拿着钥匙紧随其后。在开门的同时,其他几位民警也相继赶到了,其中一人还牵了达猛。平丰又快速简单吩咐,叫唐勇快速电话通知驻狱武警中队,有时间再迅速通知监区其他民警火速赶往监区。说完就冲进了院子,看情势较危急,立马持枪朝天开了一枪,“呯”一声巨响,瞬间就吓着了后面往上凑的罪犯,趁此空档,王森洋和冯运杰迅速上前几步击打两个罪犯,其他民警也快速跳上前,很快便将两名罪犯制服。其他跟在后面想借机闹事或想看热闹的罪犯本被枪声惊了一跳,又看见挑事的两个人这么快就被制服了,瞬间就熄了火。这边铐人的同时,平丰已大声吼道:“谁敢再往前走一步!?马上回去集合。”众罪犯也可能知道被电警棍击一下是什么滋味,又见监区老大像门神一样举着电警棍站着,平时就慑于他的威严,此时更是不敢再乱来了,便纷纷转头又回到院中央重新整队集合。一场事故总算有惊无险。
此事虽有惊无险,但善后事宜颇多,要审问宋志桥等几名罪犯不说,还要对所有罪犯进行教育,民警也要开会分析,检查总结,向狱总部汇报情况,还要向驻狱武警中队协调制订更详细地处突方案。总之,全监区的人都忙坏了,连警体训练也被暂时搁到了一边。
事情还没完结的时候,狱总部汇集情况就又此事件的相关民警作出了处理,冯运杰因为工作简单粗暴缺乏方法被停职学习一个月,并作出深刻检讨。平丰、唐勇和其他几名民警反应迅速,突发事件处置得当被全狱通报表扬,但监区的教育改造工作有重大缺陷,也必须在全狱民警的大会上作出深刻的自我剖析材料,同时监区也被取消年终评先选优的资格。
此突发事件在监狱工作中并不算小事,所以全狱都以此事件为典型大会小会地分析讨论总结,监狱领导们也是三天两头地往二监区跑,看他们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方政委也下来了,问平丰这段时间究竟咋了,监区总是出事。平丰说没怎么,监狱工作就这么回事,许多突发因素瞬间就可爆发而难以预料。那罪犯宋志桥是早就被列入了重点监控对象的,但那天早上也并没有蓄意要破坏监管改造秩序,确实是因为眼睛有点不舒服揉了揉,看冯警官态度不好,便借故撒皮无赖想收拾一下冯警官。有些危玩犯便趁机闹事想闹出点名堂,其他罪犯有瞌睡没醒的,有肚子饿的,看有人挑事自然是幸灾乐祸地想凑热闹。事情就这么简单,要往复杂里说了还真对不起大家平时工作的努力,什么都被否定了,其实大家平时也并没有放松。总之一句话,基层工作不好搞就是了,还请上级多给予理解和宽容。方政委笑起来,说他听出了平丰的不满之意,但作为上级他们也有他们的职责,也要请平丰他们多理解。又问平丰监区的年轻民警素质怎样,平丰大致说了一下。方政委便叫他加强民警的业务培训,平丰内心默然,又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也会犯些低级错误,只记得当时有个领导告诉自己一句话:监狱工作不怕出事,但一定要会处理事。当时因为这句话又重拾了许多信心,也学会了总结和提高,以至于现在才有了点工作经验,所以领导们要给年轻人机会让他们成长,不要一棍子给打死了,否则真会后继无人。方政委听得点头,说平丰遇到了个好领导,他平丰现在当得也不错,撇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不说,监区的民警对他还是挺信服的,年轻人也有干劲。说得平丰又笑起来,本来是要等领导批评的,没想到还受起表扬来了。两人遂又聊了些其他的事,方政委便告辞说不耽误平丰的工作了。平丰将方政委送出监区大门,临走时,方政委又叮嘱平丰有空了还是关心关心一下音容,前两天她向他抱怨说他平丰基本不在家里呆,连她感冒生病了他都不问一声,而她还要硬撑着给娃儿做饭,所以她便将娃送到父母亲那里蹭饭去了。
方政委最后的几句话让平丰感觉很恼火,这个方音容,不懂事的地方就体现在这里,明知他这几天有点忙,却还是要耍小姐脾气,跟她哥就咋不一样呢。正想着时,小卖部的罗大姐招呼:“周监区长啊,这几天忙坏了吧?过来坐一会儿吧。”
“不了,我还有点事要忙。”平丰转身欲走,说真的,平丰心里还是有点怕罗翠华,自知道她的故事后就觉得她太精明,比起她那个老实巴交的丈夫,她太历害了。平时他也不抽烟,也就较少买她的东西,可能她心里还有抱怨之词吧。监区一旦发生什么事她都能快速知晓,这让平丰有时感觉很别扭,就像安了一个窃听器在身边一样,怕她就在所难免,所以也很少到她小卖部前去和她摆谈,只是偶尔也会假装笑脸说罗大姐若发现监区外有什么异常现象,还烦请她及时告诉监区的民警。罗大姐当然是满口答应,上次也还多亏她及时发现了墙壁上的字。平丰想想又记起办公室里还差一盘蚊香,便又转身走到小卖部。
罗翠华正坐在门前的凳子上纳凉,见平丰转来要买蚊香,立即笑盈盈地说,好的,好的,马上给他拿。边说边就钻到屋里去了,很快就把一盘蚊香拿了出来。手拿蚊香,平丰又转身慢腾腾地往监区大门走,是回去呢,还是不回去呢,家是有两天没看了,也不知道豆豆怎样了,有她外爷外婆照看着应该没什么吧。这个音容,有事就会向她家人投诉,特别是向她二哥投诉,就知道好像只有她二哥能把他有法,似乎每次都能将他说通,殊不知她二哥是因为老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在许多事上并不偏袒她,否则早就不知道和她闹成什么样了。其实他并不想闹,闹凶了对他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可他有时真是受不了。记得第一次闹得凶的时候居然还是在结婚前,音容在平丰的箱子里翻到了一本相册,其中有一些是平丰和秦景的合影照,都比较搞怪。若是从正常的同学朋友关系去看,倒也没什么,但音容就是吃起醋来,非要平丰老实交待他过去的情史。平丰哪会有呢,只说与秦立秦景两兄妹关系好而已。但音容就是不信,也要平丰讲讲其他关于和两兄妹的事。平丰正因前不久接到秦立的信说秦景结婚了的消息而心情不好着呢,哪有兴致和她讲这些。音容见平丰态度冷淡反而更坚定了怀疑,于是跑到她二哥方岩面前大哭,说平丰不要她了,害得方岩又来和平丰讲和。当时平丰就觉得音容太不讲理了,要不是看在方岩能说会道的份上,他真想和音容吹了,但是在又是哥又是领导的方岩面前,平丰实在是没那个勇气,想音容以后也许会好点吧。
可哪知音容不但不好点,反而还变本加厉了,也许是对平丰的新鲜劲过了,整个人就完全地暴露了。这平淡夫妻一旦彻底落入平淡,除了有辣,就真是什么味道也没有了。这次,又不知音容怎样在她父母亲面前败说他什么了。平丰抬头看天,有点乌沉沉的了,黑云飘飘散散在天际中游走,有风推着,便轻荡荡地散开又慢悠悠地聚拢,一程又一程地向远处推涌着,不久便从眼前消失了,落到了山外的天井里。秦景,你又在做什么呢?自音容不断提起向秦景借钱的事后,脑袋里每天至少都会有那么一两次想起她来,会猜想她此时正在做什么,有种很久违的思念会被拉回来。
平丰慢慢踱回院子在黄桷兰树下站定,黄桷兰树早已开出了花朵,那些低矮树枝上的黄桷兰早已被摘走了,难怪这段时间女民警的身上都会挂些黄桷兰。要是秦景在,她也会摘吧,美美地嗅上一嗅再把它们挂在胸前。他也曾摘过,递给她,说很香,你也挂一串。她接过来放在鼻尖上使劲的嗅着。他说还要吗,再给你摘几朵。他便使劲地跳,跳,想摘靠上的几朵开得正艳的给她。旁边的秦立笑他是猴子吗,说完就折了根枝条“叭叭”地向上面打去。她在旁边立即叫起来,秦立,你在暴殄天物啊。三人又哈哈笑起来,躲过旁人的目光,飞快地闪到另外的地方去了。呵,那些时光,怎么样都是美好的。
“监区长”,一个声音将平丰唤醒,偏过头来看时,蓝悦已快走到了身边。“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没看什么,就是在树底下歇歇。”平丰勉强地回应着。
蓝悦想他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所以在这树下透气,其实她自己这几天也忙,刚才回住地洗了个澡换了一套衣服,闲来无事,又想到监区里来碰碰平丰在不在,没想在门口就看见了平丰正一个人呆在树下,心自就欢喜起来了。平丰问她来加班吗,蓝悦就顺口说是。说了也抬头望着树上的朵朵白花,两人之间有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晌还是蓝悦先说话了,问平丰是不是很喜欢黄桷兰树,因为经常都看见他在黄桷兰树下呆着。平丰点点头,还是默默地向上望着,半天没见蓝悦的声音,一偏头看蓝悦正呆呆地看着他。平丰微笑起来说自己有什么好看的。蓝悦也有点不好意了,说她发现老大还挺帅气的,特别是不说话的时候更帅。平丰哈地笑出声来,说小女娃子别乱说话,他老都老了,还什么帅气不帅气的,只怕是蒜气还差不多。一句话也将蓝悦逗笑,说男人就应该成熟稳重点好,哪像萧洒他们几个嫩里嫩气的。平丰听得又笑出声来,说蓝悦原来喜欢成熟型的,难怪几个小青年追不上,搞不懂她们现在这些女孩子都在想些什么,怎么总喜欢些老的。又叫蓝悦和萧洒几个年轻人多关心关心一下冯运杰,他这段时间心情肯定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