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虽问对错,语气却是肯定,且面色坦然。
为尊者讳,古今常有的事,编造的话,听来全无破绽。
只是尊者大可不必全信,因为寻常人也听不到全部真话,何况尊者。
见这不全不真的答话抛过去后,那小娘子不置可否,盯视着自己,似在思索其中破绽,
黄裳忙转移话题,笑道:“我还能忖度出小娘子的姓氏来历……”
这话果然奏效,成功地吸引了小娘子关注,目光缓和,开口接话道:
“我也算江湖儿女,不用忸怩,姓名直言相告也无妨。
这些无关生死的小事,直接简单更好!
但听到如此一说,让你忖度一下也无妨。”
那一直置身事外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也抬眼精芒一闪,似也被激起了好奇心。
黄裳见了,泛起趣味心,决定打造两顶高帽,好好地给这两大高手戴上,以图实现自己的一个小小目标。
他真诚地望向二人,提亮声音,说出早想过的话:“崔公出自清河,天下郡望第一!
小娘子方才却说也是我河东人氏,口音也略带我河东音,又眼见小娘子上这山顶时飞纵如仙子!
令我想起绛州龙门北邻的晋州临汾,出了一位奇人,江湖人称‘壁龙’的柴兴……公,意不在庙堂,逍遥于江湖,
柴公那般的绝世高手,才有那般飞纵宛若游龙的轻身术!
加上柴公一门双杰,可与清河崔氏相匹!
小娘子与崔公的额头眼目肖似,又与柴公的鼻子身形肖似,故我忖度你是柴小娘子,柴公的女公子,崔公为你外祖。
而同属武德旧臣的左卫大将军、霍国公是你伯父,天下巾帼之首的平阳长公主是你伯母。
不知我忖度得是否合理?”
“未曾想到,你居然知道我阿爹,阿爹本不张扬,江湖上知晓‘壁龙’名号的有,知晓阿爹真名家室的少,你是甚么人?是江湖上的么?”那小娘子追问道。
已然承认黄裳忖度得不错,但脸上只带惊诧,并无得意神色。
中年男子柴兴更是秋风过耳,大大落落,并不问话,依然垂目凝神,双手对握,掌心合印,自然地垂于腹前,神色依旧轻快,笑意并不增多。
这令黄裳看不清送出的高帽效果,心底微沉。
“我是龙门大黄村人,姓黄名裳,行五,眼下务农打铁为生,非江湖人。”
黄裳干脆地答了,却也只报姓名,并未自大地报上字号,但也给了便于对方亲近称呼自己的排行。
为了取信于人,索性又补充道:
“我之所知柴公,是因为我阿爹十年前上番京城,宿卫崇仁坊齐国公长孙府,故听闻过那一桩奇事--
皇帝听闻柴公之能,令柴公取齐国公马鞍,又知会齐国公严加守备,柴公当夜如飞鸟直入长孙府,割下鞍垫,扬长而去,众卫士追之不及--
齐国公府禁止此事外传,我阿爹是听上司酒后传说,回来当传奇说与我听。
因未亲眼所见,超出我等常人认知,我并未完全当真。
这两年,我也修习轻身术,体会个中艰难,更觉缥缈遥远。”
黄裳省去了听到的‘柴兴身手惊天,皇帝竟生担忧,令其不可久居京邑,外放为官’的情节,
以便跟之前自己说的柴兴自己本就志不在庙堂的吹捧一致,更有意将话题向自己的小目标上引导。
柴兴全无得意之色,他练就绝世武技,神乎其能!
连遍揽天下英雄的皇帝也奇之,皇帝文治武功、征战天下,却只令他做些偷盗试技的末流小事。
命他盗取长孙无忌府的马鞍,他只割下更难取的鞍垫,留下鞍座,命他夜盗丹阳公主镂金函枕,他拈土放公主面上,再易枕而去。
皇帝的话,不得不听,却不全听,以此稍作抗争!
皇帝更质疑他有为祸帝都之能,容他不下,瞧在兄长柴绍--这皇帝姐夫的面上,只说“若京有盗乱,恐惹来嫌疑”,为他着想,不宜居京城,外放为官。
岂不令他倍感屈辱,对官事也便意兴阑珊,十年前兄长不再出征了,他便自庙堂挂官,归隐于江湖。
柴小娘子却果然接话了:
“是了,我在山下即听到野牛狂吼,上山途中见到野牛倒毙路旁,不见旁人,那处石径上尘草纷杂,应是你等斗杀吧?
又见过你三人在山路上飞纵,身法不失高明,应得高人指点。
还有,山路上止步停驻,俨然有序,给这雁儿用药包扎,协作娴熟,训练有素。
你三人师出同门么?是河渚先生?”
“非也,我三人只是喜爱一起修习,若只独自苦练,无多人对练,必难实用!
但所学驳杂,虽有心得,并无名师,身法有限,正愁如何突破之法。”黄裳忙接口。
他说出并非只练花架子,所学心得多,有资格切磋,但身法缺高人指点,由此引入正题。
不待柴小娘子接口,崔善为开口了:“瑶光……额……小七,那一对鸿雁如何安置?”
无外人时,他尤其喜欢唤“瑶光”这个亲自为孙女起的名字。似是每唤一声,便为孙女多一声祈福。
原来那边似是草药见效,伤痛大减,两雁连声鸣叫,
那雁群也跟着回鸣,在秋空之中,盘旋片时,继续向南飞去。
似是沟通好了,两雁留下疗伤,再随后来的雁群南下。
仲长潜取出包袱中的羊皮水囊,倒水给薛大与自己冲洗了手,收拾好包袱。
柴小娘子回道:“阿翁,怪孙儿未管教好‘电蓝’‘闪蓝’,伤了这一对鸿雁……
还连累那鸿雁传书一事,不如将雁儿留在观中养伤,我过些日再来时,亲手放飞。”
黄裳却接口道:“鸿雁不喜独处,仲长和薛大家中皆有养雁,
不如交给薛大郎带回家,他家柳娘子善养雁,不会有错,待雁伤好,可请柴小娘子来放飞。”
他心道:先把两只雁留在大黄村再说。原来你行七,名瑶光,北斗七星,太高了,可望不可及。
崔善为看了一眼黄裳,并不答话,反而看向一旁的薛大,问:
“你是薛礼?也是龙门大黄村人吧?”
“正是下走,崔公何以知晓?”薛礼叉手答。
柴瑶光插口道:“我阿翁识人过目不忘,那黄五郎不是说过,你在九年前建庙时见过我阿翁么,名字乡籍在名册上有吧。”
“崔公之能,可谓神通!”黄裳赞叹,显得真诚,还显得自然潇洒。
薛礼又看了黄裳一眼,心道:
我明明说的当年未见过崔公,你这一编造,大家全记住了,我还得记着圆谎,以免你被人识破。
【注1:唐野史记:唐柴绍之弟某,有材力,轻矫迅捷,踊身而上,挺然若飞,十余步乃止。……越百尺楼阁,了无障碍。太宗奇之曰:“此人不可处京邑。”出为外官。时人号为壁龙。】
【注2:唐史书传:“柴绍,字嗣昌,晋州临汾人也。绍幼趫捷有勇力,任侠闻于关中。”柴绍弟某,无名,本书起名柴兴字嗣远。绍,继也。兴,起也。绍兴,承继前业,振兴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