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见他如此,只道:“救的是那河工社的人,萧录事,金娘子的夫君。
听说被渭水社羁押了十几日。正在托黄河社打探下落,最迟后日……”
他顿了顿,又道:“眼下子时已过,该说最迟明日可得信,我去救人。”
裴行俭一听,笑而不语。
他虽已微醉,却也听出其中破绽:
薛大直接说是后日去救人。
你这却是要打探,最迟明日得信,若是不能得信呢?若是今日便得呢?
而且,被渭水社扣压,那路程一日不够,为何薛礼一口肯定是后日?
你我今日相识,自无须要求你拿我不当外人。
你既不说明,我自也不问。
黄裳心下暗忖:我也只说“听说被渭水社羁押”,确是听孙汝雄说的。
明面上也确是黄河社打探出来的下落。
也不算说谎,只是有所隐瞒而已。
黄河社这等密事,又有未知幕后,还是不要从自己这边透露出去的好。
尽管是裴四这等人物,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他既是这般笑,想是看出了端倪。
黄裳也不去响应,决定换个话题。
反问道:“有一事请教,你是河东郡望子弟,
若是闻喜裴氏旁支,有一嫡女,品容俱佳,家中如何才能同意嫁给平民农户?”
“怎地?你是想求娶柴七娘么?”裴行俭笑道。
“裴四休得取笑,柴七娘我是今日才见,于我可师可友,她阿翁阿爹那样人物,你借我一副胆子,我也不敢!我还想多活几年,哈哈哈……”黄裳大笑。
他却不知,在距离自己十丈远处,有一双耳朵在竖起偷听他几人的谈话。
然后他才说出铺垫后想说的话:“不瞒裴四,我已遇良人,却是河东柳氏龙门旁支的嫡女。
我眼下务农打铁,家中只是上下品户,柳氏家中自是反对。
我与她情投意合,年纪也不小了,不想再拖,所以……”
他便是想着一举两得。
一面获得参谋。
一面说出一个隐私秘密,以消弭他对黄河社一事保密,裴行俭心中可能生起的隔阂。
裴行俭见他言深至此,好感又增,沉思片刻,道:“郡望高门择婿,所看重者,自是门第与贤才。
既然是品貌双全的嫡女,家中自是早有筹算。
若是门第不够,意味着无家族教养、无担保、少人脉、少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
可补救便须仕途官品、金榜题名、地方声望,或者高门为媒……”
说到此,他双眼一瞠,看向黄裳,道:“黄五,你莫非……”
黄裳点头笑道:“正是!若得清河崔氏深信,我想明媒正娶,便多了几成把握。”
“难不成你还想私奔?”裴行俭笑道。
黄裳苦笑道:“正是!若不能明媒正娶,只得出此下策!
但有不少麻烦,我个人不怕!
我最难所在,我家中受累。她最难所在,要断绝亲恩。
因此,非万不得已,不走此步。
不过,我相信定有办法,不至于此!”
“可要让崔公以清河公身份担保为媒,做媒本是一件难事。
谁知媒中的两人结为夫妇,往后余生数十年光阴,是否相处得宜?
如何不至于落得个埋怨?审慎君子绝难为媒!
还是为一个才识得一日的外姓子弟,这可是难上加难!
黄五你选这一条路走,真正令裴四意外且佩服!”裴行俭正色道。
他忽省得:自己也是今日才识得黄裳,对他的认同,至此已达到了一个新的深度。
黄裳道:“我今日已做了一些铺垫,接下来,还有一些事,做成之后,必能取信于崔公柴公!”
“好!有志者,事竟成?!我也愿意信你!”裴行俭为他的精诚与信心而动。
“多谢裴四兄!”黄裳得他信任与鼓励,也是感激。
裴行俭又道:“如此,也另我好奇,能令黄五你这样的男子也如此情深以往。
那柳家娘子,是何等女子?难道必柴七娘更出类拔萃么?”
“哈哈哈……也只可说品容俱佳而已。比柴七娘自是逊色一些。”黄裳笑道,用手一指停船方向,
“更比不上嫂夫人,裴四一直藏着船舱中,只怕惊到我等凡夫!”
在十余丈外的那双耳朵的主人,听到此处,得意的捂嘴大笑。
却是那柴瑶光。
之前,她听王轻微叫住自己,又说黄裳多半是带仲长潜几人去沐浴游水去了,
这才知道又上了黄五的当,他是故意引起自己好奇,跟随,再自动逃走。
这只狡猾的小狐狸!
她心中又恨又恼。
顿觉自己今日骑马奔行,身上也是灰尘,一时痒痒的,也想去沐浴了。
一转眼,便想跟王轻微说要去沐浴。
但见王轻微所站处,正在琴台边,琴台上那一把素琴,与常琴不同。
不禁又好奇,问道:“此琴甚佳,琴名为何?”
“此琴名‘孔明’”王轻微道。
“诸葛孔明?”柴瑶光问。
“不是!此孔明是我阿爹的琴友,裴公孔明,也是一位高人。
自作此素琴一张,取材为峄阳孤桐,安轸立柱,龙唇风翮,发音吐韵,非常和朗。
阿爹入手弹习,立觉曲琴声器相得,便喜不释手,取了家中三张古琴去换,才换了过来!”
王轻微细细道来,她也喜欢此琴。
柴瑶光赞道:“如此好琴,难怪阿微你弹得那般仙乐。”
王轻微回道:“阿瑶你方才弹奏两曲,音力非我能及,那才是琴艺与那张琴俱佳!”
柴瑶光乐道:“哈哈,我那张琴却是不错,名“寒漱”,我取来你试试吧。”
王轻微却摇头道:“不了,我怕吵到阿爹他几人饮酒谈天,尤其莫又激发阿爹身子。”
柴瑶光见她面色苍白戚婉,心底也是一沉,忙拉她手,道:
“阿微,莫想多了,与我一起沐浴去吧。”
王轻微大惊失色,道:“阿瑶你……”
“你怎地不敢么?斗酒也未见你怕!”柴瑶光笑道。
“谁说不敢。”王轻微应道,随即想到一处地方,呵呵笑了起来,“我怕你不敢!”
柴瑶光取了衣物,便随王轻微走。
王轻微带她到了自家院落后,河渚岸边,也有一间沐池,与仲长潜那一间几乎一模一样。
月色下,两个少女轻轻除了衣裳,消消地溜下了水。
柴瑶光耳力敏锐过人,不多久听得那边大笑声起。
是黄五!
少女的顽皮心一时大起,便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听得他要自家阿翁做媒,心中气道:原来如此!要这般利用阿翁,这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听得他夸赞自己,心中又乐道:还是有些眼光的!哈哈!
又继续听下去。
“哈哈,内子生性羞涩,不愿多见生人罢了。”裴行俭有些傲然地笑道,“不过说到品貌,也确是少见!”
“如此也就难怪,裴四初见那金娘子容色,也能视若无睹。”黄裳取笑道,又一指那边的停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