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莱不是清迈。对中国人来说这只是翻译的一字之差，即使搞混了也不过是可以一笑而过的小差错，但对生活其中的泰国人，差别可就大了。
清迈是泰国的第二大城市，著名的旅游胜地，发达程度仅次于曼谷。
而清莱，这么说吧，它和缅甸、老挝手拉手，共同组成了闻名于世的金三角。
塔妮雅和帕缇拉就出生在清莱府管辖之下的清盛县，一个紧挨着缅甸边境线的小镇。
由于历史原因，这里有很多异种和人类混居在一起，她们的爸爸是一个正常人类，而她们的妈妈就是一个异种。
毒品对这里的影响非常巨大，不管是种植业、非法武装力量、贩毒经济，还是本地人习以为常的吸毒行为，毒品无处不在。
如果你是毒贩，除了跟各国缉毒局斗智斗勇或者和竞争对手明争暗斗之外，假设你能一直活着，那么你的日子总体上要算舒坦。
如果你是非法武装力量，你可能会在当军阀还是搞独立之间丢掉性命。假设你没死，那么你的日子也算舒坦，因为无论你是将军还是士兵，你都站在了本地社会结构的中层以上。
如果你是一个异种，以上两个选项你都有机会实现，甚至如果你的异种基因模式足够有利，你还能占点优势。在整个泰国，异种基本上不会受到歧视性的区别对待，这是一个整体平和的佛教国家，民间还有很浓的泛神论氛围。
如果你是从事种植业的农民，不管你是人类还是异种，你只要乖乖听话，军阀盘踞时好好种罂粟，政府军打过来的时候好好种水稻，那么你的日子还称不上悲惨。
但是，如果你成为了吸毒者的一员，那么你的日子就难过了。
如果你既吸毒，又不是毒贩或者武装力量的一份子，甚至你连种罂粟的活都干不了，再加上你出生在一个异种家庭，你自己就是异种，那么你离下地狱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很不幸，塔妮雅和帕缇拉的父母就是这样排着队等着下地狱。
更不幸的，她们的父母在下地狱之前并没被什么人或者什么机构看管起来。所以，实际上地狱降临到两个女孩身上的时间比降临到她们的父母身上来得更早。
塔妮雅和帕缇拉，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大概是吧。她们的父母是怎么染上毒瘾的，两姐妹都不知道，这不重要。因为在清盛，这样的人，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异种遍地都是，没人管得过来，也没人关心这些。
唯一庆幸的是，两姐妹没被父母带偏。
平时姐姐会打些零工，帮家里挣点吃饭钱，而妹妹，一直在当地一家慈善教育机构上免费的基础课程。
至于她们的父母，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挣钱，就算挣的钱来路不明，那也是他们家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唯一的问题是，父母挣的钱大多数时候只够他们自己买毒品用。
没人知道姐妹俩是怎么长到那么大的，她们自己也记不清了。其实更大的问题应该是，既然她们已经长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要让她们跟两个危险的父母住在一起？
当地狱终于降临的那一天，这个问题也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那天是个周末的早上，塔妮雅像往常那样为妹妹做好了早饭。
“帕缇拉，等下吃完饭如果出去玩的话不要跑太远了。还有，功课一定要记得做哦。姐姐要出去打工了。”塔妮雅拿着小勺子和帕缇拉一起吃着饭，“姐姐回来的时候会送你一件生日礼物。”
“真的吗？我要有自己的生日礼物了！”帕缇拉开心地手舞足蹈，“谢谢姐姐！”
那天正好是妹妹的生日，应该是吧，反正记忆里她们的父母从来没给她们过过生日，所以她们对自己的生日或者年龄也不怎么确定。自从姐姐渐渐长大了成熟了，开始外出挣钱了，她就决定要给妹妹一个生日，于是一年前她把自己选定的日子告诉了妹妹。帕缇拉听了非常高兴。是的，妹妹当然需要一个生日，还需要姐姐送的生日礼物。
“帕缇拉，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
“姐姐，我能要一条发带吗？要彩色的，很漂亮的那种。”
“可以，不过你要多吃饭，多念书哦，长大了就会有白马王子来接你了。”
“我才不要被白马王子接走呢，我要跟姐姐一起！姐姐，给我唱你编的那首歌吧！”
于是塔妮雅开始为帕缇拉轻声哼唱。
那是一首童谣，是塔妮雅自己编的。塔妮雅从小就很有音乐天分，但是没人注意过这点，除了帕缇拉。塔妮雅为帕缇拉编好了词，想好了曲子，然后专门唱给帕缇拉听。
【帕缇拉一口，塔妮雅一口。】
【妹妹一口，姐姐一口。】
【芒果一口，香米一口。】
【榴莲一口，椰糕一口。】
【老鼠一口，大象一口。】
【一口又一口，我们就长大啦。】
塔妮雅唱完了这首童谣，转头看了眼父母的房间，门关着，毫无动静。
当然，他们是不会这么早起来的。有塔妮雅在，他们就有了一个比谁都尽责的佣人，带小孩，做饭，整理房间，不但不领工钱，还时不时能贴补家用。
塔妮雅告别了帕缇拉，走出家门，去了自己打工的地方。
那是镇上的一家手工艺品作坊，规模不大，全部人员加起来一般不会超过十个。塔妮雅进作坊的时候老班尼正靠在门栏边上抽烟袋，是正经的烟草，老班尼自己种的。阿查拉夫人绝不允许自己的雇员沾染毒瘾。
塔妮雅给老班尼行了合十礼：“早安，班尼爷爷。”
“早，塔妮雅。”老班尼给塔妮雅回了礼，用烟斗指了指作坊一侧的水塘，“阿查拉夫人让你过去一下。”
“好。”
塔妮雅朝着水塘走去。
水塘很小，也就四五个房间那么大，是从作坊的地面挖凿出来的，内壁都铺了石板，所以并不是外头那种野塘子。
每次阿查拉夫人处于嵌合体形态的时候就待在这个水塘里，就像现在这样。
塔妮雅在水塘边上盘腿坐下，看着阿查拉夫人斜靠在水塘里一块特意安置的石椅上，鱼尾巴轻轻拍打着池水。
“塔妮雅，你看下这个。”
阿查拉夫人抬手朝塔妮雅丢过来一件小东西，塔妮雅接住，是一件小巧的木雕工艺品。
“很漂亮，这是我们的新产品吗？”
“对，我花了四个月构思这个护身符的造型，我想叫他桑格丁。据说他是清莱出现的第一个异种，那就是我们清莱异种的祖宗神了。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太好了。”
“在这里，每个宗族都有自己的族神，可我们异种还没有。所以我一直在想，我们也应该有一个。”
“是的。我马上拿给老班尼，我们很快就能开始生产。”
“等下，塔妮雅。我叫你过来，其实还有别的事情。你，知道自己多大年纪了吗？”
塔妮雅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释然了。虽然泰国有关于童工的法律，但这里是清盛，没人管这个，何况当时阿查拉夫人答应她来做工的时候根本就没问她年龄的事情。所以，肯定跟法律无关。
“我不太确定，可能是十二岁吧，”塔妮雅决定照实说，“应该至少十二岁。”
“我看也像。塔妮雅，你妈妈是异种对吧？”
“是的，她犯病的时候双腿会变成蛇尾巴。”
“是转化，塔妮雅，转化。你要记住这个词，这是人类给我们的官方定义。世界很大，你以后很有机会走出清盛，你要记住一些跟我们有关的用词，这样你才不会吃亏。”
“好的，阿查拉夫人。我记住了，不是犯病，是转化。”
“很好。塔妮雅，你很聪明，为什么不去上学？”
塔妮雅眼睛直视着阿查拉夫人，坚定地说：“我妹妹有上学。”
阿查拉夫人当然明白了，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女孩，在这里并不罕见。她轻盈地翻身下水，鱼尾轻摆两下，游到了塘边。池水离岸不过半米，阿查拉夫人跃身上前，双手搭在塔妮雅眼前的石岸上，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她抬眼看着塔妮雅。
“你妈妈有跟你说过我们异种转化的事情吗？”
塔妮雅摇了摇头。
“你自己有问过别的异种吗？”
塔妮雅还是摇头。
“你见过你妈妈的转化过程，知道她需要做哪些准备吗？”
塔妮雅一脸茫然。
“他们只跟你说那是你妈妈犯病了？”
塔妮雅怔怔地点了点头。
“太不负责任了。”阿查拉夫人叹了口气，“我估摸着你的年纪也快到了，所以想起来至少得问问你对转化了解多少。这样，你先去工作，我明天就会转化回人类形态，你来这里看我是怎么转化的，然后我会把你应该知道的知识都跟你说一下。”
“可我明天的工作怎么办？”
“就当我放你一天假了，不扣工钱。”
塔妮雅脸上露出了意外的惊喜：“谢谢！阿查拉夫人，你真好！那我去工作了。”
“去吧。”
塔妮雅拿着桑格丁护身符，脚步轻快地朝老班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