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天刚蒙蒙亮,怜语便容光焕发地早早起身了。今日无需再进行蒸煮之事,只因丈夫已然归家,她想着得早些为家人准备早饭。她精心地炒了一盘白菜,还破天荒地煮了五个鸡蛋,接着熟练地把干粮热了一番。干活时,她的动作格外轻柔,每一个举动都小心翼翼的,仿佛在呵护着一件珍贵的宝物。她轻拿轻放锅碗瓢盆,就怕弄出丁点儿声响,吵醒炕上那熟睡的父女俩。
丫丫年纪尚小,睡得十分沉酣,如同一只安静的小猫咪,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之中。然而丈夫此刻的表现却有些反常,以往怜语端锅时,哪怕锅盖只是稍有偏移发出那么一点点细微的声响,国祥都会瞬间惊醒。可此刻,炕上的丈夫鼾声如雷,那声音虽说还不至于惊天动地,但也震耳欲聋,吵得人脑袋嗡嗡响。真不知他自己呼噜打得这般响亮,怎么就吵不醒自己呢?丫丫倒是抱着布娃娃在被窝里睡得香甜,似乎对这震耳的呼噜声完全屏蔽了,也许是早已习以为常,也许是早就练就了自动免疫的本领,反正依旧酣睡如初。
炒的依旧是那熟悉的白菜,怜语动作麻利地取出两个放入即将煮好的饭锅里,然后又在锅上稳稳地放置了一个篦子。她还细心地将灶的风门稍作关闭,这样就能防止锅里的饭在沸腾时欢快地溢出来。随后,她轻车熟路地去到昨日的桶中拿出一些麻糖和咯纽,这两样东西可不能拿去蒸,否则味道就会变得糟糕,倒不如放在灶上烤一烤,说不定能烤出别样的美味呢。
院子里天色已然大亮,太阳也高高地升起,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国祥心里清楚得很,今天上午会有不少人来找他写对联,所以他可没打算睡个没完没了的懒觉。随着国祥的起身,丫丫也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唤醒,跟着睡醒了。在怜语的耐心协助下,丫丫乖乖地穿好了衣服,还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就在这时,臭蛋也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这小家伙在吃饭这件事上向来积极,几乎从不迟到,除非是被小伙伴家精彩的动画片给深深吸引住了。
吃完饭后,臭蛋像个小大人似的,主动帮着父母收拾满地的对联。经过一晚上的时间,书写对联的墨汁早就干涸了。但收拾对联可不能随意,既不能对折,也不能卷着收,必须按照对联的顺序仔细整理,要不然上联和下联就无法准确对应了。臭蛋认真地整理着,那专注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国祥归家的消息也不知是被哪个热心肠的人传了出去,很快左邻右舍的人便纷纷拿着裁好的对联纸兴冲冲地来到了国祥家中。就连北场的蒋家、南场的卢家也闻风而动,前后共有六家来找国祥写对联。国祥向来就喜爱涂涂画画,偶尔还能兴致勃勃地拿着口琴吹奏几首优美的曲子。对于写对联这件事,他一直都怀着满腔的热情。这六家让他写的对联,可不是每家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副,而是每户都有八九副之多。这么多对联加起来,数量惊人,足够国祥埋头写上整整一上午了。好在今日的阳光格外给力,写完的对联放到院子里没一会儿就能晾干。为此,国祥还专门精心收集了一些质量上乘的对联,有他自己用心记录下来的,也有从印刷厂精心挑选的对联集册。他热情地让大家前来挑选自己心仪的对子,选好后他再认真地书写到对联上。蒋家更是直接带着事先想好的要写的对子就来了,对联的内容无一不是围绕着生意兴隆展开的,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对新一年生意红火的期盼。
经过一上午紧锣密鼓的忙碌,总算把所有的对联都写完了。估计下午不会有像上午这么多人来找国祥写对联了,此时的国祥感觉胳膊和手酸痛得厉害,仿佛都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毕竟好久没写这么多毛笔字,这猛然一写还真有些力不从心,感觉格外吃力。
中午用过饭后,怜语在灶上熟练地用面制作好了浆糊。做好的浆糊可不能着急使用,得先让它冷静冷静,经过冷却之后才能派上用场。不然直接使用的话,对联粘贴到门上就会变得凹凸不平,还会不停地起褶皱。贴对联之前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得把去年张贴的对联刮除掉。这项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臭蛋身上,他倒是积极主动得很,这不,正拿着笤帚骨朵和铁铲在奶奶的北屋认真地刮着呢。刮对联可是有不少讲究的,可不能不管不顾地直接用铁铲刮,得先用水把对联浸透之后才能动手。而现在正值寒冷的冬天,就得用笤帚骨朵蘸上热乎乎的热水,仔细地刷在旧对联上。而且刮对联的时机也要把握得恰到好处,刮得太早,有些地方还没浸透就根本刮不下来;刮得太晚,刷在门上的水就会迅速冻结在门上,那可就没法刮对联了。臭蛋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地完成着这项任务。
将近三点的时候,家里的对联终于都刮完了。大家齐心协力地把小方桌稳稳当当地放置在院子里,再铺上干净整洁的报纸,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就等着开开心心地粘贴对联了。国祥的大哥辉祥两点的时候就带着写对联的纸及时赶到了,那些高高挂在门头的对联臭蛋个子小够不着,都是辉祥不辞辛劳地刮掉的。而国祥趁着大家刮对联的工夫,早就把大哥家的对联写完了。此刻,贴对联的重头戏开始了,辉祥信心满满地手持一把崭新的笤帚,精神抖擞地开始贴对联,臭蛋则像个勤劳的小蜜蜂,负责来来回回地运送对联,国祥则聚精会神地往对联的背面细致地刷着浆糊。贴完一扇门后,需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再贴另一扇门。辉祥贴的时候总会不厌其烦地询问:“臭蛋,快过来看看整齐了没有?”
这时臭蛋就会像个严谨的小质检员一样,跑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全神贯注地察看两扇门上的对联是否整齐美观。如果发现有不整齐的地方,他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告诉大伯,方便大伯及时进行调整。在贴对联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臭蛋的奶奶拿着一张对折成三角形的黄裱纸走了过来,说道:“国祥啊,把这个也写了。”
““好嘞!”国祥毫不犹豫地操起毛笔准备书写,然而刚落笔写下“供奉”这两个字,他的大脑就仿佛突然短路,后面具体的内容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于是,他急忙问道:“娘,后面是怎么写的呀?”
“年年写都能忘,供奉(横写)朱门府先远三代宗亲之位(竖写)”臭蛋的奶奶带着几分教诲的语气说道。
“哦哦,对对,不写就容易忘嘛。”国祥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完便再次提起笔,开始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书写起来。写对联时他笔走龙蛇,洒脱得如同绘画一般,可写这个的时候却是规规矩矩、端端正正。
奶奶拿着写好的黄表纸,凑近嘴边轻轻吹拂着,试图让上面的笔迹更快地晾干。这是每年必行的任务,每逢过年,总要将已故亲人的魂魄请回家来,热热闹闹地,共同度过一个团圆年。这既是对已逝亲人的一份深沉思念,也是一种崇高的敬意。此乃每家每户都要做的事,并且只能各自在自家操办,绝不可找人代笔,哪怕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也得亲力亲为。不仅如此,写好之后还需前往坟茔请已故亲人的魂魄归家,一同欢庆新年。写妥的黄表纸,臭蛋奶奶将其张贴在了紧挨着北墙与东墙的东墙上,又用破损的搪瓷茶杯装满了一杯子沙子,放置在黄表纸的一侧,点起一炷香,摆上供品。奶奶并未进行正式的祭拜仪式,而是如同拉家常一般说道:“上来回家过年,看看孙子、孙女,我没给你丢人,孩子都拉扯大了,下面也有后人了,你也能安心了。如今家里过得好,能吃饱饭,也能穿暖衣,别提多幸福了,你要是在就好了。”说到此处,孩子奶奶不禁神色黯然。
奶奶陷入了回忆,思绪飘回到从前。“还记得咱俩刚结婚那会,日子过得苦啊,家里啥都没有。房子还是你在当兵的时候分的,我在家里操持家务,带着孩子,虽然累,但心里甜。还有啊,孩子他爹,你还记得那次我生病,你大半夜跑了好几里路去请大夫,回来的时候摔了好几跤,浑身是泥,可把我心疼坏了。哎,还不如让你在部队上呢,还能保家卫国。”奶奶的眼中闪着泪花,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意。
是啊,要是丈夫还在该多好啊,接着又说道:“可你已经走了十年啦,这十年国家发展得多快啊!咱们的大儿子在振兴街自己盖了新房子,原来那可是一片荒地,如今都建成房子了,红砖房看着就坚固结实。小儿子的家庭也美满和睦,儿女双全,就是孙女有些先天的缺陷,不过已经做了手术,现在不怎么明显了。我自己过得也挺好,吃喝不愁,还能去地里干些活儿,自己在荒地上开垦了一亩地,种些玉米、谷子,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总在家里闲着也不是个事儿。”
四点多的时候,对联终于全部贴完,大功告成!大哥辉祥跟老娘闲聊了一会儿,又给老娘把水缸担满,快五点的时候,趁着天色尚未昏暗,心满意足地拿着写好的对联,高高兴兴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