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青柳(28)

  • 撞妖记
  • 绾紫彤
  • 2224字
  • 2024-03-27 19:44:12

酿酒坊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瓮,每个酒瓮上都长着一颗人头,每一颗人头都是南锦衣熟悉的样子——他们是柴垛村的村民。

“这是……人彘吗?”柳韩山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应该不是单纯的人彘。”南锦衣找了一支火把,用油灯点亮,提着裙角走到那些酒瓮中间:“他是柴垛村的村长,初入安平县时,我曾到过柴垛村,是村长亲自接见的我。他嗓子有问题,喉咙这里长了一个东西,说话很困难,是我帮他治的病,临走时,他送了我一些他自己采的药材,不算名贵,但每一株药材都被处理地很干净。”

绕过村长,南锦衣停在了一个妇人跟前:“她叫婀娜,是村长的女儿,据说这个名字是村长给取的,希望她长大之后变得婀娜多姿,十分漂亮。”

“她看起来……”柳韩山看着那张脸,富态有余,却与婀娜无关。

“村长说她小时候很胖,最胖的时候,连自己的脚都看不见。后来她生了一种病,不管吃什么东西都不会长肉。除了她这张脸,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多余的肉,用村长的话说,整个一皮包骨头。我为她诊脉,她避着我,被我强行扣住手腕时,看我的目光就跟看仇人似的。”

南锦衣弯下腰,帮婀娜理了理贴在脸上的头发:“她骨瘦如柴是因为她体内的虫子,那些虫子很贪吃,会吃掉她所有的营养。村长让我帮忙打虫,她却哭着求我,希望我不要伤害那些虫子。”

“她已经骨瘦如柴了,为什么还要留下那些虫子?”柳韩山蹙起眉头:“她不知道那些虫子会要了她的命吗?”

“夫君不是婀娜,自然不知道婀娜为什么想要留下那些虫子。”

“因为小时候的胖。”柳韩山摸着鼻尖儿:“夫人忘了,我也是从小时候过来的。”

“对,就是因为婀娜小时候的胖。因为胖,她受尽了奚落和嘲讽,就连她的亲生爹娘也会毫无顾忌地用这个跟她开玩笑。为了变瘦她想了很多办法,直到从一个买酒人那边听到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变瘦,且能永远瘦下去的秘密。那个秘密就是贪吃虫,只要将一只贪吃虫吞到肚子里,她就能迅速消瘦,且永远维持瘦的模样。但那个买酒人没有告诉她,所有吞掉贪吃虫的人,都会被贪吃虫给吃掉。”

“那她为什么没有被虫子吃掉?”柳韩山看着酒瓮中的婀娜。

“因为她出生在柴垛村,因为柴垛村的一个规矩。”南锦衣道:“在柴垛村,凡年迈八岁的孩子,无论男孩儿女孩儿,都要到酿酒坊里帮忙。酿酒坊里酒香四溢,光是闻着,都能把人给熏罪了。孩子们是习惯了,可贪吃虫不习惯,它的本性是贪吃,连酒的味道都贪吃。”

“夫人的意思是,那只贪吃虫它醉了?”柳韩山看着满地的酒瓮,觉得这事儿也挺稀奇。

“就是醉了!八岁之后的婀娜,跟村子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都在酿酒坊里帮忙。在她忙碌的时候,她体内的那只贪吃虫是处于酒醉状态的,只有她休息的时候,它才会活跃起来。从八岁到十八岁的十年间,婀娜一直保持着还算婀娜的身姿。直到十八岁出嫁,为了生儿育女,婆家人不再让她去酿酒坊帮忙,她才变成这副骨瘦如柴的模样。”

“旁人不知原因,这婀娜应该是知道的吧?”

“知道,可她没往那只虫子身上想,毕竟在她出嫁前的十年间,她一直都是正常的。”南锦衣解释着:“出嫁后的暴瘦被她当成了怪病,她也因此被婆家送了回来。后经由村长夫妇劝说,她才同意让我把那只贪吃虫拿出来。那只虫子极大,且已经被孕育出了灵性,我将它关在石盒里,带回了百草堂。”

“可惜了那只贪吃虫,它应该随着百草堂的那场大火消失了。”柳韩山摇头,看见南锦衣走到了一个男人跟前。

“他是婀娜的丈夫,算是个性格温吞的好人。”南锦衣看着他:“他患有男子不愿意启齿的病症,因为这个病,让婀娜受了不少委屈。婀娜暴瘦后被赶出家门,他这个做丈夫的不仅没有丝毫怜悯,反而松了口气。他怕婀娜说出他的短处,就任由他的爹娘到处传播婀娜的恶名,说他们之所以没有孩子,是因为婀娜暴瘦,而他没办法跟那样的一个怪物同床共枕。婀娜病好后,他曾登门道歉,但婀娜不愿意原谅他,改嫁给了那个从小就不嫌弃她的人。”

说着,南锦衣走到了另外一个酒瓮前,里面装着的是个面容憨厚的男子:“他就是婀娜的再婚丈夫。他家与婀娜家比邻而居,因为爹娘过于老实,在柴垛村没什么话语权。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他自小便喜欢婀娜,但因为婀娜的爹爹是村长,他一直不敢向婀娜表白,觉得自己配不上婀娜。

婀娜暴瘦时,他四处奔走,为婀娜求药,在求药的过程中,他的一条右腿被人打折了。碎骨卡在关节处,日夜疼痛,可即便再疼,面对婀娜时,他总是笑意盈盈,家里的重活累活也都抢着干。我帮他取碎骨时,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宁可把自己疼晕了,都不肯当着婀娜的面吭一声,他说他怕婀娜担心。”

“婀娜遇上他是婀娜的福分,若他还活着,我倒想与他成为朋友。”柳韩山叹了口气。

“他叫阿铭,遇见我时,他还没有我的小腿高。”南锦衣蹲在一只小的酒瓮前:“他是村子里第一个跑向我的孩子。他给了我一颗糖,那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糖,酸里带苦,一点儿甜味儿都没有,但他却吃的津津有味,嘴巴里全是哈喇子,口齿不清地管我叫姐姐。”

南锦衣说着抹了下眼睛:“那时的我还不像现在这般好亲近,村子里的孩子都怕我,唯有他不怕。他娘说他生了一种怪病,但凡甜的,咸的味道都吃不出来。他把酸的当成甜的,把苦的当成咸的。”

“那他一定是把他认为的天底下最好吃的糖拿给了夫人你吃。”柳韩山走到南锦衣身后,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这个阿铭也是生病了吗?”

“生病了,病因在他的舌根儿,处理起来很麻烦,但他很勇敢。”南锦衣笑,用手轻抚着阿铭的脸庞:“病好之后他给我道歉,说他不知道那糖果那么难吃。嘴上说着难吃,可往嘴里塞糖果的动作却是丝毫没见停的。无论酸甜苦涩,那都是他阿娘亲手给他熬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