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居家过日子,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其中“柴”排在第一位,没有柴,饭都不能做,当然很重要。生活物资紧缺时代的农村,燃料、粮食和盐最为重要。冉庄是平畴村庄,燃料的来源一直都是个问题。自从“大炼钢铁”那些年,把村庄上能砍掉的树木都砍掉以后,以落叶为主当燃料就没有指望了,能烧锅做饭的主要是夏天耕牛吃剩下的麦草、秋天的玉米秆、花柴(棉花杆)、高粱杆、芝麻杆等各种秋庄稼的植物秸秆。即便如此,如果各家都分完这些柴草以后,还会紧张的话,就得各家自己想办法。
在农村,捡拾柴草的任务,一般都落在了孩子们的身上。
拾柴也叫“打柴”,是因为,很多时候,地里的庄稼收割完毕后,有很多余留在土里的秸秆根,那是最好的柴,农耕翻地时,可直接捡拾,但是拽出来一攥子柴禾,泥巴总得磕巴磕巴,所以要“打柴”。
冉殿凤不再上学后,家里拾柴这点活,自然就落在了她和妹妹殿青的肩上。
以前都是妹妹惦着笊篱,背着背篓捡拾附近地里的柴。
1963年秋天的一天,冉殿凤忽然想起,到北水县城半路有一个羊山,听说山脚下的村庄,人们烧火做饭都用山上的杂树木条,树叶是没有人捡拾的,无论冬夏,应该都有落叶可捡。
她就准备了一个很大的口袋和绳子,去羊山看看那里能捡拾到什么。
冉庄距离羊山的距离大概有6公里,从蓝营村往东过东潦河,顺公路还要再南行一段距离再折往东,才能到羊山。到了羊山,果然如殿凤所料,山上的落叶,特别是斛叶,随随便便都能揽一大口袋。这东西真好,燃烧值高,还很干,也不扎手。
冉殿凤甚至产生了一丝贪婪的念头,要是把这山上的废草都能揽回冉庄去,哎呀,那一年四季,都不用为拾柴发愁了呢!
所以,她就把这一口袋柴草装得特别实在,捆扎得也很牢靠,大约得有四五十斤重吧?等她背上走了一段路程以后,就已经后悔装得太多了。
柴草刚扛上肩膀开始,觉得就是柴草,后来就变成了石头,再后来小石头变成了大石块,再后来,它就变成了石山。
扛过东潦河,走到蓝营村庄东头,碰见了村庄从地里收工的“牛板儿”,虽然不认识,但人家一看姑娘扛着一袋子柴禾,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赶紧让她把口袋放到装农具的拖车上。
拖车一路西行,到村西头才回庄里。剩下5百米,殿凤也跟着牛拖车前行了2里地,只能又攥着一股劲头,坚持着扛回了冉庄。
冉申氏听说殿凤是从羊山捡拾这点柴火扛回来的,就抱着殿凤的肩膀,一边揉着一边说,“大妞,你也真能跑呀,跑恁远,谁家小孩也没去山上拾柴呀,额,你要是个小子就好了!”
大妞还在强撑着架子,“奶呀,我不累,我家要是有一辆车子就好了,我就能装拉一车子柴草回来。”
冉申氏说,“不行不行,看你本事大的,以后奶不让你去山上了,可记住了。”
冉殿凤就说,“没事的,奶,你忘记了,我小时候到王村镇去卖柴的事,那时我才多大呀!”
冉申氏就说,“可不是,1958年,那时你才十一二岁的一个娃娃呀。”
那一年,村里开始大规模砍树,大的木材拿去上缴了,总是还有小树枝遗漏在地上。村上好几个人都会把树枝连偷带捡拾的,收集那些枝条成为柴火,并把那些柴火偷偷挑到王村镇去卖。
为什么要偷偷的呢?如果被人发现逮着,不管是队集体的队长,还是别的村里的食堂,豆会插一杠子没收这些柴火,因为大家都缺柴火。
当然,人家也有个响亮的口号,说是要割“资本主义”尾巴哩!所以担柴火出去,要选在晚上后半夜,以便赶到王村镇的早上集市卖掉。
冉殿凤也想去,冉申氏那时就说她还小,不让去。冉殿凤就缠着冉申氏,说跟着村里的大人一块去,最后才总算允许了。可是,那才多大的一个小人那,拿了一个小勾担,一共挑了二三十斤柴火,要从西潦河过桥,走过马营街,还要再往南走六里地,才能到王村镇。
路上,觉得越挑越重,干脆拽下两根柴火,才感觉自己能挑动了。
过河的时候,冉殿凤的棉裤都弄湿了,月光下紧赶慢赶,就是撵不上大人的脚步,后来顺着方向,总算是到了王村镇早集市上。但是,她自己不会卖,连个过秤的家伙什也没有,最后,还是和同村的人汇合后,让人家帮着卖掉了。
25斤柴火,一斤2分钱,算是挣了5毛钱。
5毛钱,就是外快,如果不是这样去偷偷地下这笨力气去干,连这5毛钱,也不知道能从哪里挣得来呢。
哎呀,那时代的人,挣钱真难那!
冉申氏说,“说到底,这到山上去打柴呀,这本该是男人们干的事,不是你一个姑娘家的去干的。下回,你爹回来,抽空让他去。还有,你爹会做车子,哎呦,可别把这一双小肩膀给压塌了!”
可是,家里只有冉国才一个男人。这男人还挺忙,经常有几天出去是盖房,有一段是去工地,修建水库,有一段时间是出去建桥梁。
冉殿凤于是就想起夏天一件事,老北山的亲戚,那个邓九伯伯,夏天有一天又带着一包红糖,来冉庄转亲戚来了。邓九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后来就听爹说,那小男孩,是邓九家最小的儿子,邓家一共有5个男孩,这个最小的男孩,爹看了非常喜欢,说今后这孩子,就是爹的“干儿子”啦!
但这个“干”儿子后来,又跟着邓九伯伯回老北山了,的确很“干”,只是个名义上的,不实惠!
但爹说,我以后要是置买住家业了,你们姑娘家的,到时候都有了婆家,没准这“干儿子”呀,可以过继来请家业给我养老的。
殿凤看爹有点累,就没有反驳他,由着他随意说道,只是心底当时也曾动过一个念头,要是不是“干”的,而是亲的,是不是就不用回老北山,可以在冉庄帮我们打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