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近水楼台

后来,冉小强因为第8生产队偶发一个突发事件,终于吃到了传说中的“牛肉”。牛肉的味道,比以往吃到的任何美食都会让他铭记终生,也触动了他的注意力“应该向何处去”的思想倾向。

一般来说,牛板儿和生产队上老牛的感情,都很亲近。每天晚上,牛板儿也要住到牛屋子里睡觉。

有一天晚上,牛板儿冉保民家里有事儿,没有住到牛屋去。偏偏那天夜晚,牛屋就出事了。不知道怎地,牛屋着火了。

牛屋里堆着草料,火借风势,越烧越旺,牛在槽上,东奔西突,奈何有缰绳拴着。等到人们发现,4头北水正宗的黄牛,一律变成了南方的黑色水牛,其中一头已经四脚朝天了。

出了这等大事,当然非同小可。县城里戴蓝色大盖帽着一身笔挺的白工装的公安局的人,开着两辆三轮摩托驻扎到了冉庄。公安局的人来的时候,冉保民就要求把自己带走,说自己失职,没有看好牛。

人家公安局的人不理他,说:“这可不是失职。这是有人纵火,我们得好好查查。”

听说邻村有个12岁的孩子,因为家里被生产队上的队长欺负,一冲动,连着点了生产队上两个麦秸垛。这孩子,最后就被县公安局的人破案逮着了,法院里判了他3年刑,北水的报纸还发表过一篇《火神爷覆灭记》来宣传呢。勘察、取证、走访,那帮人磨磨蹭蹭,住了好几天,还吃到了第8生产队烧死的那头牛的牛肉。

冉保民好几天吃不下饭。

另外3头牛,怕队里的群众一下子吃不完牛肉,就很默契地挣扎着,几乎每隔了个三五天,就死了一头。它们是一头一头轮着死了。

8队家家户户都吃到了队上分的牛肉,6对、7队的人都眼馋坏了。冉保民连着一个月心里难受,队上分的牛肉,一口都不吃,结果一个月下来,人都瘦了两圈,脸上的麻子越发地显得坑坑洼洼。

公安局的最后结论是被纵火,不过这回却找不到纵火犯,成为一个悬案至今。

当时,冉庄就传着一个流言(小时候管这个叫拍瞎话,也叫故事,笔者注),说大自然中,常存在有火球,飘忽不定,村民称为“火疙瘩”,甚至有村民说得活灵活现,说某天某晚亲眼见空气中飘着“火疙瘩”飞呢,飞着飞着,就远远看见有地方着火了。

冉庄第8生产队上下,内心里其实都很感激牛板儿冉保民,亏得他老人家——那晚没有住牛屋看好牛。

冉庄村西头有个瘸子,村里人都叫他拐子老安。这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农村人面相都老,或许他也只是五十来岁。他的个头也不高,脸上甚至长满了麻子,走起路来速度也慢,右手手里还拄着一根拐棍。冉庄家不知谁家的孩子,喜欢唱个小段子来编排老安,村里很多孩子觉得好玩,竟然传唱成为了一则歌谣:

老安老安安上,

安上一条假腿,

顺带一张歪嘴,

三尺拐棍做伴,

村南跑到村北。

老安听见编排自己的唱段,就勃然变色不住嘴骂骂咧咧,一边叫骂,一边并没有放下脚步,虽然他走得很慢,但他是瞅着人叫骂的。说是叫骂,声音可也不大,倒很像是自己一边走路一边自言自语。

老安住村子西南角,那里靠近潦河岸边,住的是草棚。这样的人上地也干不了活,基本上算是“五保户”,但是老安经常要从村西头一步一拐地来到村子的东北角,会见他的一位朋友。

他的朋友姓陈名家和,外号“和尚”,和老安一样是个光身汉。至于老安为什么一定要经常会见陈家和尚,很多村里人谁也不清楚。

但是,冉小强却非常清楚其中的内幕。

原来,冉小强和陈家和尚捡来的儿子陈小明既是孩子时代的玩伴。当然,冉小强有三个比较亲密的玩伴,如西院冉国卿的两个侄子冉殿文和冉殿武两人,再一个就是陈小明。

陈小明下学也比较早,陈家和尚也认识字,陈小明在家跟着他爹,也能学不少东西。比较起来,冉小强和陈小明的私交更好。

所以关于拐子老安和陈家和尚的传说,冉小强也有得天独厚的近水楼台消息渠道。

老安在冉庄村西住的草棚里,居然还支楞着一张小木桌,老安的拐棍靠桌子侧歪着,而老安稳稳地坐在一张方凳上,趴桌子上写钢笔字。老安写字不是为了消遣,而是在写信。

老安之所以去找陈家和尚,是因为陈家和尚愿意帮忙给老安往外邮寄信件。老安隔三差五去见陈家和尚,是因为他知道人家忙,要是有回信了,他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信。至于老安给谁写信,为什么写信,写的什么内容,可就真不知道了。

老安的朋友陈家和尚,并不是一名真和尚,真和尚都是没有后代的,但陈家和尚却有一个儿子陈小明。陈小明说拐子老安,解放前其实是个当过兵的。他是国军,打过小日本,也打过共军,后来在一次战斗中负伤,但是很不幸,他一条腿脚筋断了没接好,就瘸了。共产党的军队俘虏了他,他说家里还有七十岁老娘呢,人家就放他回来到了冉庄,可惜他老娘已然不在人世间了。

这样的人,能管他一口吃的,除了老老实实改造,也只能任由自生自灭罢了。

只是实在弄不清楚,老安到底是在打小日本的时候,还是在打共军的时候,脚筋被子弹打断了?

这其实是很不一样的,要不然老安活着的时候,那么执着地写信,为什么?是在写申诉材料吗?

小明说话很像他的和尚父亲。他说,“人死如灯灭,人一死执念也虚空了,纵是果如此,也无意义了。”

1978年,据说那一年比较冷,老安也是在那年的冬天冻死了,也有说是有病死了。

话说陈家和尚又当爹又当妈,也挺不容易,终于到1970年,把小明养到了13岁。那一年,时光斗转星移,历史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

就在这一年,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干部模样的人,从城里找来登上了陈家和尚的门儿。

女人出自北水城里一个干部家庭,多年后,才一路寻访找到陈家。

她哭红了眼睛,同和尚讲述当年的无奈。她说,“我不生下他,就得堕胎一尸两命,当时家里人不会同意,我是既没有办法,也没有人肯帮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走这一步的。”

和尚肯定了对方的身份,决定把小明还给上门的女人。这女人果真是孩子的亲妈,小明还能跟着在城里继续上学。

陈家和尚的哥哥陈家玉急了,“小明是我们陈家的娃,辛辛苦苦养育十几年,哪能你说还给人家就还了?再说,你怎么那么傻呀,她说当年孩子用的什么包裹什么篮子,都过十几年了,你不承认她还能咋了你?咹?”

和尚到底是和尚,陈家和虽然还了俗,清规戒律一直还保持着,不杀生、不偷盗、不饮酒、不邪淫、不打诳语。

陈家玉吵吵他的时候,和尚平静地说,“我是出家人,不能打诳语。”

那时候,还没有听说有什么亲子鉴定之类的技术。要有,事情也许就更简单多了。

但是,陈小明不干,陈小明觉得突然现身的女人,还是没有陈家和尚爹熟悉了解。一句话,陈小明拒绝跟和尚认可的“亲妈”,回到另一个新的家庭。

女人带来了1千元钱。这在当时是一笔很大的收入,希望对和尚一家能有所帮补偿还。但是,和尚与小明商量后,一分钱都没有让留下。

最后,女人只留下来一长串泪水。

以上两件毫不相关的事物,可能对冉小强的心理,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影响,使冉小强内心下定决心,自己既然是这家中唯一的男丁,以后还是要学会当个农夫,当渔夫显然不太靠谱。

因为西潦河的水流太浅,而自己家还有几块田地。既然当了农民,还是应该遵循祖辈留下来的传统,规规矩矩,先把地里的活干好,多交公粮,多卖钱,才是人间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