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正是长孙诠。
他正在大街上寻找百顺牙侩,冷不丁被一个东西碰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个小女孩。
“小娘子,对不住,你撞疼了吧?”长孙诠赶忙过去扶她。
小姑娘本就委屈不已,听到有人劝慰,鼻子一酸,心中委屈全部释放,坐在街上大哭。
长孙诠还以为是自己把人家撞哭了,只好在一旁不住安慰。
有一名路人把情况全部看清,走到长孙诠旁边,道:“小郎君,不是你的原因,这小娘子是被别人给欺负了。”
长孙诠忙问究竟,这才得知刚才发生的事,于是向那小姑娘道:“你别哭,我替你出头。”
小姑娘哭声一顿,抬头望着他。
“当真吗?”
长孙诠将她拉起,笑道:“不过你要先把前因后果告诉我,那人怎么骗你了?”
小姑娘沉默半晌,终于点点头,将自己受骗的情况说了。
长孙诠听完后,又惊又喜:“你刚才说,你和你母亲想往西内苑捎些东西,才来找牙郎?”
小姑娘泣声道:“是啊,没想到会遇到骗子。”
“你叫什么?”
小姑娘迟疑半晌,低声道:“武、武如意……”
“你母亲呢?”
“娘亲姓杨。”
长孙诠急忙侧过头,掩饰住嘴边的笑意。
“牙侩这条路果然选对了,竟然遇到了杨氏女儿,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拉住武如意的小手,朗声道:“走,我替你出头!”
那边的常伯玉正在向周围人告罪,解释因由,忽见长孙诠拉着小姑娘又回来了,心头大怒。
然而,当他瞧见长孙诠腰间悬挂着的一个黑色方形鱼袋后,浑身一颤,脸上肌肉直打哆嗦。
唐朝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配鱼袋,用来装鱼符,这是李世民开创的制度。
等到高宗永徽二年,鱼袋又会饰以金、银,加以区分品级。
现在才永徽元年,所以长孙诠的鱼袋是黑色的,这代表他是五品以上官员。
常伯玉身为一个出色的牙郎,倒也与几名官员打过交道,不过通常都是八九品、或不入流的官员。
至于五品以上的大员,他也不是不认识。
只不过,这种大人物通常不会直接跟他说话,而是派手下接触。
谁能想到,今天竟会碰到一个五品以上的官员,而且年龄这样小,身份自然贵不可言。
像这样的人物,他一个小小牙郎如何得罪得起,脸上怒气全部变为了委屈,长身一躬,哭丧着脸道:“鄙人常伯玉,见过小郎君。”
长孙诠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是牙郎?”
常伯玉道:“是的。”
长孙诠道:“你为何要欺负这位小娘子?”
常伯玉苦笑道:“小郎君,全都是在下的不是,只因识人不明,介绍了一位骗子给这位小娘子,害她受骗。”
武如意见他态度转变,擦了擦眼泪,道:“我只想知道那骗子住在何处,你为何不肯告诉我?”
常伯玉脸色忽然变白,额头冷汗涔涔。
长孙诠盯着他,道:“怎么,你莫非与那骗子是一伙的不成?”
常伯玉颤声道:“小郎君,那人……那人实是个狠厉人物,我……得罪不起啊!”
长孙诠双目一凝,道:“所以,你觉得我比较好欺负?”
常伯玉急得满头大汗,心中暗暗琢磨,瞧这小郎君,官职虽高,却是个讲理的人,再生气,顶多打自己一顿。
而那人可不是讲理的人,更何况他背后的势力何等强大,很可能会让自己永远闭嘴。
长孙诠见他不开口,脑中一闪,有了主意,慢慢走了过去。
“我知道你怕他报复你,无妨,你悄悄告诉我便是。”
说着,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忽然惊呼一声,道:“竟然是他?”
常伯玉惊愕不已,他可什么都没说,对方这是闹的哪出?
长孙诠拍了拍他肩膀,道:“你不必怕他,我会护你的。他要是敢动你一根汗毛,我打断他的狗爪子!”
说完拉着武如意的手,大步离去。
常伯玉这才反应过来。
这小郎君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话,只怕用不了一会,此事就会传到那人耳朵里。
对方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到时任他怎么解释,那人肯定都不会相信,绝不会对自己客气。
而此时此刻,唯一能救自己的人,只剩下这位小郎君了。
常伯玉快步奔了过去,急切道:“小郎君且留步。”
长孙诠转头道:“还有何事?”
常伯玉咬着牙,道:“小郎君,我若说出那人身份,小郎君能否保小人一命。”
长孙诠悠然道:“那就说不准了,如果他官职比我大,也许我都要栽进去,更护不住你。”
常伯玉陪笑道:“小郎君玩笑了,那人虽势力不小,又怎能跟小郎君相比?实不相瞒,他是鸿运质库的掌柜,白敏中!”
质库便是这个时期的当铺,鸿运质库是平康坊新开的一家质库,位于南街。
这铺子门面、牌匾都是新的,显然新开不久,店中生意也不大好,一个人都看不到。
这也正常,质库最讲招牌,一个刚开的铺子,很难受别人信任。
长孙诠带着武如意进入质库,一名伙计热情的迎了过来,招呼道:“贵客想质何物?”
长孙诠走到椅子边坐下,翘着二郎腿,大刺刺道:“叫你们掌柜出来见我。”
那伙计见他身材魁梧,眼神凌厉,颇有几分气势,料来有些来历,便入内转告去了。
未几,帘幕抖动,一名穿着宝蓝长袍的中年文士走了出来。
武如意一瞧见他,脸色瞬间变得通红,伸手指着他,叫道:“你这骗子,快把东西还我!”
中年文士眼中凶光一闪,吓得武如意身子一颤,缩到长孙诠旁边,捏住他袖子。
中年文士的目光也跟着转到长孙诠身上,一眼便瞧见他腰间鱼袋,脸色微变,拱手迎上。
“小郎君有礼了。”
长孙诠斜了他一眼,道:“你是白敏中?”
中年文士道:“正是。”
长孙诠道:“你既收了人家的财物,又答应帮人家办事,为何赖着不办?”
白敏中在长孙诠旁边坐下,微笑道:“小郎君误会了,在下只是最近有些忙,没时间理会此事,并非不办。”
武如意急道:“胡说,你先前日日来找我们,后来收了母亲一件嵌宝金耳坠后,便一去不回。而且你提供的住址,也是假的!”
白敏中不理她,只将折扇摇开,将扇子放在桌上,斜了长孙诠一眼。
“小郎君可识得扇上这首诗,是何人所作?”
长孙诠低头看了一眼,只见是一首五言绝句,诗词并不如何高明,只是落款写着一个萧字。
长孙诠道:“不知。”
白敏中微笑道:“此诗乃是兰陵萧氏,萧明郎君所作。”
兰陵萧氏曾是南北朝时期西梁的皇族,与王、谢、袁并称为四大乔望。
隋朝建立后,因萧皇后之故,兰陵萧氏又成为外戚,满门显贵。
到了唐朝,萧氏同样经久不衰。
李世民后宫中有一位萧美人,外朝又有萧瑀为相,拜入凌烟阁,长公主襄城公主,也与萧家联姻。
李治继位后,虽然萧瑀罢了相,最宠爱的萧淑妃同样是兰陵萧氏。
虽然萧氏在朝中已无三品大员,然而经营数百年,势力早已盘根错节的融入唐朝统治集团之中。
倘若长孙诠只是个普通的五品官,是万万得罪不起这样的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