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敏中见长孙诠不说话了,只当他知道了厉害,微笑道:“鄙人答应的事,绝不后悔。武小娘子,你且回去,安心等着便是。”
这话只是给长孙诠一个台阶下,自然不可能真的再去找杨氏母女。
“我们若不肯等呢?”长孙诠面色不善地道。
白敏中折扇在手中一拍,哼了一声。
“不瞒两位,萧明郎君眼下就在后院,你们若纠缠不休,我只好把萧郎君请出来了。”
长孙诠端着茶杯,道:“好啊,我们等着。”
白敏中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隐隐觉得不对劲了。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有请萧明出来摆平这事。
因为这质库本就是萧家产业。
武如意也是世家出身,她母亲杨氏家教又好,她对兰陵萧氏的了解,还要超过长孙诠。
“郎君,要、要不算了吧?”武如意凄凄切切地道。
她心中自然极不情愿,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跑到牙侩去,跟一群半黑道的人闹事。
不过她更不愿因自家的事,拖累到一位萍水相逢的义士。
长孙诠拍了拍她手,道:“别怕,有我在呢。”
武如意低声道:“娘亲告诉过我,萧家在宫中有一位淑妃,很受宠幸。而且朝中很多人在议论,圣人会在萧家中再拜一位相公。”
长孙诠笑道:“就算萧家真有人拜相,我也不怕。”
武如意盯着他看了半晌,暗暗惊喜。
她年纪虽小,却颇为早熟,见对方这般怡然自得,定有倚仗,当下安下几分心。
过了许久,帘幕抖动,内院中走出来四个人。
当先一人身穿白衫,手持折扇,是个彬彬有礼的青年。
在他身后,两名虬结大汉押住白敏中,伸脚一踢,白敏中便跪在长孙诠跟前。
这一幕却是长孙诠没想到的,武如意更是瞪圆了眼珠子。
那青年拱手道:“小可萧明,向尊客请罪了。”
长孙诠道:“请什么罪?”
萧明长身一躬,道:“小可初到长安,有眼无珠,雇佣了这奸滑之徒,在外招摇撞骗,昧了两位财物,实在愧疚!”
白敏中低下头,脸如死灰。
武如意的消息一点不错,最近朝中确实有很大风声,说萧家将有人拜相。
那人名叫萧钧,贞观年间,便在东宫担任太子舍人,前途光明。
只可惜李承乾谋反,萧钧受到牵连,被贬为民,不过在朝中已颇有佳名。
李治登基后,于志宁便曾举荐过萧钧,只不过被王皇后的舅舅中书侍郎柳奭(shi)给阻止。
不过也只能阻挡一时。
萧家与朝中诸多世家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又有萧淑妃吹枕边风。
如今萧钧入朝的势头越来越大,就看是今年还是明年,是宰相还是别的官职。
萧明是萧钧的侄子,萧钧派他来长安城,便是为了先行打点关系,为萧钧入朝铺垫。
萧明能被萧钧选中,自非等闲之人,听白敏中说完后,便知长孙诠来头不小。
虽然萧家未必怕了此人,但眼下正是萧钧拜相的关键之时,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故而萧明决定先行示弱,探明对方底细后,再考虑是否报复。
长孙诠瞥了白敏中一眼,道:“如此说来,你跟他不是一伙的了。”
萧明叹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难以取信二位,这样,我以三倍价格赔偿二位损失,两位以为如何?”
武如意大眼睛一亮,转头去看长孙诠,她现在极度缺钱,已经被萧明的提议打动。
长孙诠却毫无反应。
萧明转头朝那两名大汉打了个眼色,两人一个举右手,一个举左手,对着白敏中,左右开弓,连扇了十几个耳光。
两人下手极重,白敏中被打得脸颊高肿,满嘴鲜血,还被打掉两颗牙齿。
武小娘子惊叫一声,捂住了嘴巴。
长孙诠哼了一声,道:“你们这是在用私刑吗?”
萧明拱手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本店也需立定规矩,震慑下仆,才能防止这样的事再度发生,尊客以为如何?”
长孙诠见萧明一再退让,脸上且看不到任何怒色,心中对此人多了些忌惮。
“把东西还回来吧,若是让我知道你们下次还敢做这种事,我决不轻饶。”
萧明正色道:“那是自然,本店再发生类似之事,不用郎君动手,我自己就一把火烧了铺子!”
伸手勾了勾,两名大汉取出金耳坠和几件首饰,又取出两个钱袋,一大一小。
萧明说道:“原物奉还,另奉上五颗一两金珠,十缗铜钱赔偿,不知二位可还满意?”
唐朝流通货币是钱帛,不过生金银和玉器也能当做交易手段。
缗是穿铜钱的绳子,一缗铜钱有一千枚大子,倘若全部兑换铜钱,二人也拿不动。
所以萧明用金珠代替,足见赔偿之心甚诚。
长孙诠没有再说什么,拿了东西,便要离开,萧明忽然问道:“敢问尊客高姓大名?”
长孙诠没有回答,只摆了摆手,拉着武如意离开了鸿运质库。
二人刚走,萧明将白敏中扶了起来,叹道:“白掌柜受委屈了。”
白敏中咬牙道:“是小可思虑不周,为东家引来麻烦,这都是我自找的,只不知那小子是何来历?”
萧明沉声道:“依我之见,应该是位开国公爵的后代,不然不敢收我的东西。”
瞥了两名大汉一眼,道:“立刻去调查他身份,一个时辰内,我要知道他的名字、家族和官职。”
两人领命去了。
白敏中站起身,咬牙道:“东家,敏中想求您一句话。”
萧明道:“什么?”
白敏中眼中闪动着怨毒之色。
“我给这小娘皮留的是假地址,她本该找不到这里,定是百顺牙侩的常伯玉出卖了我!”
萧明知道他的意思,沉默半晌后,说道:“别闹出人命。”
白敏中阴阴一笑:“在下省得,就要他一条舌头,立个威罢了。”
质库外,长孙诠将金耳坠还给了武如意,又将金珠和铜钱都递给她。
武如意吃了一惊,赶忙把金珠又递了回去。
“这、这些请您一定收下,若非您出面,我根本拿不回娘亲首饰。”
长孙诠推了回去。
“不必和我客气,你现在应该很缺钱吧?”
武如意想到尼姑庵中的姐姐,终于接了过去,咬着嘴唇道。
“多谢你了,你能告诉我名字吗?将来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长孙诠把名字说了,又道:“你给白敏中那么多首饰,是为了你姐姐吗?”
武如意听他温言询问,心中一阵委屈上涌。
她流着泪道:“阿姐被打入寺庙,我和娘亲又被赶出家门,帮不了她……呜呜,娘亲又害了病,若非遇到你,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别哭,已经没事了。”长孙诠安慰了两句,问道:“打入寺庙是什么意思?”
武如意道:“阿姐是先帝嫔妃,先帝薨后,阿姐就被打入寺庙了。”
长孙诠眨了眨眼,道:“你说的寺庙,不会是感业寺吧?”
武如意猛抬起头,吃惊道:“您怎么知道?”
长孙诠摸了摸鼻子。
“这倒凑巧的很,我就在西内苑当差,感业寺正在我负责的地方。”
武如意又惊又喜,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长孙诠微微一笑,瞧出她心思。
“你想询问你阿姐的事吧,我其实也是今日才调到西内苑,对感业寺情况不太清楚,不过也知道里面住着一位武才人。”
武如意流着泪道:“阿姐过的还好吗?”
长孙诠道:“我没见过她,也不清楚。不过她既是你姐姐,我会尽量照拂她一些。”
武如意绝境之下,竟遇到一位驻守禁苑的高官,还答应照拂二姐,心情激荡,跪倒在地。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不住的磕头,磕得咚咚直响。
长孙诠急忙将她扶起,见她额头都磕红肿了,不由暗赞这小姑娘乖巧懂事。
“这对我不过举手之劳,你不必太在意。”
武如意毕竟是个单纯孩子,听他如此说,朝他露出一个甜甜微笑。
她此刻眼角还含着泪水,梨花带雨之中一点微笑,瞧起来竟多了丝妩媚。
长孙诠道:“你母亲病了,所以你想要回首饰,替她买药吗?”
武如意点着小脑袋,忧虑道:“母亲一直挂念二姐,所以病倒了。”
“那你们现在住在何处?”
“就在四通邸店。”
长孙诠心道:“果然是住在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