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候卫署以北百丈左右,有一座望楼,一丈多高,四周空旷,正是一处绝佳的谈话所在。
杨千里带着长孙诠来到望楼,将守卫望楼的士卒全部屏退,紧紧盯着长孙诠。
“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长孙诠靠着栏杆,伸出一只手。
“杨将军,能否将你的鹦鹉杯,借我一看。”
杨千里脸上肌肉跳了一下。
“实不相瞒,此杯乃杨某一位同袍所赠,从不外借。长孙小郎君若是喜欢,杨某改日送一只新酒杯到府上!”
长孙诠笑道:“别的酒杯里面,可没有在下想要的东西。”
杨千里冷冷盯着他不说话。
长孙诠道:“鹦鹉杯之所以永远都喝不尽,是因酒杯由鹦鹉螺所制,底部越来越窄,呈网状结构。”
话锋一转:“所以,这种酒杯还有一个功能,适合藏东西!”
杨千里还是不说话,眼中的光芒却变得更加凌厉。
长孙诠道:“杨将军莫非还心怀侥幸,以为在下在试探你?”
杨千里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长孙诠摇了摇头,叹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就直说了吧,这酒杯之中,有一根铁丝!”
杨千里脸色陡变,沉默片刻后,伸手在酒杯底部摸索半天,果然从里面摸出一团铁丝。
铁丝长三尺有余,细如头发丝,上面还残留着血迹。
长孙诠道:“这便是李弘泰自杀的凶器吧?”
杨千里点头。
长孙诠道:“其实你们从李弘泰击登闻鼓时,就已经谋划好他自杀的所有计划,没错吧?”
杨千里道:“不错。”
长孙诠道:“我现在把整个过程复述一遍,如果哪里说的不对,还请杨将军指正。”
杨千里道:“请。”
随着长孙诠声音再次响起,李鸿泰自杀的经过开始还原。
事情要从杨千里第一次讯问李弘泰开始。
他当时故意蹲下来审问对方,就是为了留下李弘泰自杀的机关。
当他双手抓着铁栏杆时,手中其实已握着这根银铁丝。
他一边问话,一边将铁丝缠在两根栏杆之间,形成一道铁丝刃口。
当时天色已黑,铁丝又细如毛发,旁边的候卫根本发现不了铁丝存在。
等他离开时,铁丝已横缠在两根栏杆上,仿佛一个锋利的断头台。
然而,要想用铁丝割断自己脖子,须将脑袋伸进两根铁栏之间。
两根铁栏间,只有一寸多宽的缝隙,正常人的脑袋根本塞不进去。
这也是李弘泰被选中执行任务的原因……他的脑袋比旁人小的多,耳朵也被割掉,都是为了这一刻。
由此可知,在计划开始前,吴王便派人丈量过候卫大牢铁栏间的距离。
所以派去执行计划的人,不仅要对他忠心耿耿,还得有一个能穿过铁栏的小脑袋。
李弘泰确实是个狠人。
铁丝虽能割断人的脖子,可他双手被绑,难以使力。
只能把脖子放在铁丝上,来回摆动,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剧痛,割断自己的咽喉。
临死之际,他怕人怀疑到铁栏,所以又用最后的力气,爬到牢房中间,这才咽气。
等众人来到牢房时,杨千里假装摔倒,趁机把铁丝回收,放入鹦鹉杯中。
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会想到杀死李弘泰的凶器,会藏在一个小小的酒杯之中。
杨千里一言不发的听长孙诠讲述完,才冷冷开口。
“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何没有把此事告诉长孙太尉?”
他很清楚,如果长孙诠把此事告诉长孙无忌,来找他的就是如狼似虎的千牛卫了。
话虽如此,他的手已紧紧握住刀柄,只要长孙诠接下来的话不能让他满意,他便会杀死对方,然后自尽。
长孙诠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杀机,转过身,遥望着远处的永安渠水面。
“有两个原因。”他悠悠开口。
“愿闻其详。”
长孙诠道:“第一,这案子并非我自己查出来的,而是有人在引导我,我不知那人目的何在,不愿受他利用。”
杨千里眼中精光大盛:“是谁?”
他本就奇怪,如此精密的计划,连长孙无忌都未查出来,长孙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怎会调查出来?
如果背后另有人指使,就一切合理了。
长孙诠转头看了他一眼,道:“魏叔玉!”
杨千里吃了一惊,自语道:“原来是他?难道……”
长孙诠见他忽然停住,问道:“难道什么,杨兄知道魏叔玉的目的吗?”
杨千里目光闪动,笑道:“我怎会知道?”
长孙诠瞧出他在隐瞒,哼道:“杨兄不告诉我,就不怕我回头把此事告诉堂兄吗?”
杨千里迟疑了一下,拱手道:“长孙兄,我只能告诉你一点,魏叔玉与濮王交厚。”
濮王李泰!
长孙诠隐隐明白了,魏叔玉背后是李泰,背后定有更深层次的谋划。
杨千里提醒道:“长孙兄还没说另一个理由呢。”
长孙诠哼了一声,道:“我父亲如何死的,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杨千里暗暗惊喜,心道:“果然是这个原因。”
长孙诠与长孙无忌矛盾越大,对他越有好处,当即朝他拱了拱手。
“此事长孙太尉确实有些不近人情,这样吧,我会请求荆王殿下,让他上奏圣人,早日将公主许配给长孙兄,以做报答,如何?”
“杨兄莫非以为我年幼好欺?”长孙诠冷冷道。
杨千里这话表面是在帮他,其实根本帮不到他,李治不可能因为荆王一道请奏,便同意此事。
长孙无忌反而会因为此事,怀疑长孙诠,与他疏远。
这实则是杨千里挑拨离间之计,等挑拨成功,再利用长孙诠对付长孙无忌,手段极其狠毒。
杨千里见被他识破,微微一笑,道:“那这样吧,长孙兄不是瞧中感业寺了吗,在下便将感业寺还给长孙兄。”
这正是长孙诠来此目的,不由暗暗欢喜。
他不愿被杨千里瞧出他对感业寺志在必得,不动声色地道:“杨兄凭一个感业寺,就想打发我吗?”
杨千里苦笑道:“这次长孙兄帮了我大忙,在下倒想多送点礼物给长孙兄,又怕长孙太尉见疑。”
长孙诠昂首道:“别的我也不要,只不过以后在西内苑,你我两家若是有冲突,还请杨兄卖小弟个面子。”
杨千里暗笑道:“果然还是个毛头小子。”拱手道:“那是自然,从今以后,西内苑的事,唯长孙兄马首是瞻!”
杨千里是个心怀大志的人,并不在乎那点脸面。
两人交易结束后,都很满意,各自回自家卫署。
一个时辰后,杨千里便拿着右候卫的宿卫图,亲自登门,将感业寺的宿卫差事,换防给左候卫。
此事让长孙诠在左候卫中声望上涨不少,连王代都对他态度不同了。
长孙诠当即带着人布置感业寺防务,他自己却未入寺,只是策马立在寺外。
感业寺作为皇家寺院,占地面积自然不小,从外面看去,楼阁如林,飞檐交错,气象雄浑。
长孙诠面色凝重的望着这座寺庙。
长孙无忌、杨千里、魏叔玉包括程处立,自己来到唐朝后,接触的每一个人,都非易与之辈。
而这座寺庙之中,却住着这个时期最厉害的女人。
虽然武媚娘现在落难,但与这样的女人打交道,长孙诠心中丝毫不敢大意。
“将军,您要进去瞧瞧吗?”郭溪桥笑问道。
长孙诠摇了摇头:“改日吧。”
他还没想好如何顺其自然的接近武媚娘,在这之前,先不要轻举妄动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