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磨铁诗歌奖 2021年度汉语十佳诗人》：春树

春树，1983年出生，作家、诗人，已出版长篇小说六部、个人诗集两部及散文集若干。其《北京娃娃》在全世界二十几个国家翻译出版引起巨大反响。近作《乳牙》。2016年获评“磨铁诗歌奖·2016年度汉语十佳诗人”。2017年获“李白诗歌奖”银奖。2022年参加美国艾奥瓦大学的国际写作计划。

授奖词

诗人春树以《我们都爱海明威》《为了自由你愿意付出多少代价》《这座城市与我》三首诗入选“汉语先锋·2021年度最佳汉语诗歌100首”。

事实上，这一年她还写出了更多佳作，《美好人生》和《一个操蛋的男人》从某种程度上，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一晃，当年的“北京娃娃”春树，旅居到德国已经快八年了。从去国离乡、初为人母，到离婚诉讼成为单亲母亲……这当然不是花团锦簇的八年，而是饱含着动荡、不安、焦虑、孤独的八年，当然，还有那么多的爱与付出。生活到底是会淬炼一名诗人，还是毁掉她？春树给出的答案全在她的诗里，她的诗越写越好，越写越丰富，其中始终充满着生命的骄傲和尊严。

生活若不能摧毁掉诗人的意志，那就会成全诗人的品质。而春树，是那种岁月和时间摧毁不了的诗人。从其出道开始，她就是八〇后一代中最锋芒毕露、最具代表性的诗人，而在岁月的冲决中，春树已经成为我们时代最好的诗人之一。

年轻时的春树，充满勇气和欲望，赤诚而热烈，单纯而直接！而正走向中年，过尽千帆的春树，我们再读她的诗，会惊讶地发现，她依然充满勇气和欲望，依然赤诚而热烈，依然单纯而直接，这些美好的品质，她未曾有一点丢失，几乎全部、全然地保留在她的身体里！当然又有了很大的不同，她的热烈变得更丰富了，多了很多细微的生命层次；她的单纯变得更复杂了，她的诗中多了那么多复杂的生命经验，却依然保持了最可贵的那种单纯！

她依然写着那种最直接、坦率而真实的诗，足以容纳生命的丰富与复杂，容纳美好，也容纳残损。每一首诗都是她骄傲而赤裸的身体。为此，我们评选春树女士为“磨铁诗歌奖·2021年度汉语十佳诗人”。

磨铁读诗会

沈浩波执笔

春树受奖词

很惊喜，也很意外得到这个奖。上一次得到磨铁年度十佳诗人奖是2016年，记得那时候我写了很多诗，初为人母，生活剧烈的变化给了我新的生活感受，也让我写诗多了新的素材。我拼命写了许多诗，那一批诗从题材到风格上，都与我之前有所不同。几年过去了，我的生活其实一直处于波动中，如果说我的生活是一条路，那么这几年就是一个小坎坷加上一个小坎坷，如果不能算得上是最低谷的话。我并不想在这里诉苦和抱怨，刚到德国（2015年）那一年，我在朋友圈里的抱怨引得伊沙感慨，从来没见春树这么怨天尤人过。我吐槽了好几年，直到2021年底，我终于停止了自怨自怜。在这个过程里，我写了一本以女性及移民为题材的小说《乳牙》（2019年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也一直在写诗。这两年的诗歌，我一直在写自己的感受，我的所见所闻、异国他乡的生活、对孤独的理解、对当母亲与当一个作家之间冲突。如果2015—2010年我的关键词是“孤独”，那么2021年我的关键词就是“焦灼”。我得面对真实的生活，处理真实的生活，比如找房、付房租、找兼职等，也就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要面对的真实生活本身。早在二十年前我的经济就独立了，但结婚，生子，移居，办离婚这几年我无法做到经济独立，这让我很焦灼，也反复自省。如果一个从十几岁就努力自立的人直到将近四十岁的时候突然变得一无所有，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该如何解决？当然，我不能说我真的一无所有。我有一本在全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出版的小说，我拥有两本在大陆独立出版的诗集，我有许多的读者，虽然现在流失了不少，我还拥有我的猫和我的儿子。我只是生活上出现了困难，生活的困难同时也让我精神出现了危机。这困难一是由于我的性格造就，二是用现在流行的话说，社会结构性问题。当然也包括女性问题。无论是何种问题造成的，我都得试着面对和处理。过程不堪回首，我抑郁和痛苦了很久。最终还是文学帮助了我。我在写诗的时候从来不考虑读者，更不会考虑写完之后的个人得失或荣誉。用海明威的话说：“我只希望写下一个准确的句子。”我得行动起来，做点什么。哪怕开头很困难。从2021年开始，我在柏林线下及线上开始教授“中国当代诗歌鉴赏与写作”课程，我拥有了一些对中国当代诗歌感兴趣的同学。在教他们的过程中，我也得到了许多乐趣，我也通读和了解了一下从“五四”白话文时期到现在为止的诗歌创作，这种通读对我的创作一定是有好处的，即便现在尚未知晓。我的生活就像十几岁或二十岁出头一样，简直像重新活了一遍。以前没经历的都经历了，这让我变得接地气了，也让我明白普通人生存之艰难，当然，我不会忽视生活中的欢乐和美。我从十九岁成名，现在已经三十九了，我的个人经历是特殊的、不具代表性的，但我的写作，我通过写自己，写身边的人与事，与这个世界有了更多关联，也给了一些人启发和安慰。描写出困境和痛苦，让有同样困境和痛苦的人看到，就是一种安慰。我们需要的是内心生活，文学就是通过写社会来写内心。感谢沈浩波与磨铁读诗会，他们的慧眼与丰富的内心让他们识别出了我，他们的欣赏与肯定对我来说难能可贵，这是同行之间的辨认，也是人性的辨认。

再次感谢！谢谢我的读者，谢谢大家！

2022.12.21

春树——2021年度作品展

《我们都爱海明威》

何殇在朋友圈贴了一页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

我回“经典啊”

他回“啥时候一起爬乞力马扎罗”

我回“好啊，虽然我已经爬过一次了”

那次W和我一起去的

在山顶挂了把

象征爱情的锁

把钥匙扔进山下的

大洋（忘了叫什么）

我们依然离婚了

因为——

景色虽美

自由更可贵

《为了自由你愿意付出多少代价》

樱花树下

友人第一次见到馅饼

馅饼先于我冲出幼儿园

“阿姨！”

并且用中文

友人说

她忘不了这第一次会面

他是如此阳光

如此活泼

她没有生孩子

不是不想

这么多年了

一下子也就过去了

甚至没有深究

到底是谁的责任

现在卵子已失去活力

印象深刻的还有

那天我的急躁

当馅饼站在路边看喷泉

玩木棍儿不走

爬上别人的摩托车

我想赶紧回家

我在焦虑

改不完的小说

写不完的诗

未来何去何从

她爱上了馅饼

与我不是一种爱

同样是爱

她在与馅饼在一起时

成为一位母亲

比我更体贴

馅饼走在我们中间

毫无疑问

健康阳光明亮

是我们女人共同的孩子

《这座城市与我》

无法做到无坚不摧

我如影子一般 穿行在这

空荡荡的城市

我路过

空空如也

写着“出租”

字样的橱窗

路过

路灯杆上的

小广告

路过寻猫启事

一只白色的猫

仔细看

有蓝色双眸

为防止被雨水淋湿

还覆了层

塑料薄膜

这只猫

我每天都会看见

它被贴在花坛边的木栅栏上

在垃圾箱下侧

它一如既往

白色

像雪

优雅

纯洁

庄重

蓝色双眸

望着

每一个望着

它的人

《美好人生》

我想见陌生人

与他们攀谈

调情

或者上床

我只想见陌生人

一无所知

或所知甚少

他们不问我的过去

我也不问他们将来

唯有陌生人可靠

唯有一别两欢

让人放心

多么潇洒

多么放松

我们在风里

叮咛对方

“好好休息”

“保重啊”

随后独自踏进出租车

《一个操蛋的男人》

我们睡过共同的男人

今天我又见到了他

在公众号上

他的脸

比我年轻的时候见到的

要老

当然了

这么多年

我们都老了很多

我仔细看他的眼神

试图猜测他

月亮什么星座

这个操蛋的男人

他对另一个女孩干过

更耸人听闻伤人的事

他有了皱纹

眼神还挺执拗

这半人半鬼的浑蛋

我不得不承认

他没那么庸俗

《我的精神世界分裂成无数碎片》

它们分散在每个角落

我不是小红帽

不是美人鱼

不是白雪公主

不是爱丽丝梦游仙境

这里没有童话故事

我爱上我的过去

的投影

我未曾选择的那条路

我以为我忘记了

但它明显

还在

我忘记了一切

我渴望

与之相拥

我渴望与我未曾选择的过去

生活在一起

那可能会让我忘记

我所有的经历

让我沉沉睡去

可问题很严峻

问题就是

我无法回到过去

我无法让时间倒流

我不想否认自己

我不想否认自己的现在

意味着我不能否认

我的过去

那粉红色的梦

少女的祈祷

是我早就抛弃的

农业文明的缩影

我知道它们会出现

一遍遍

它们最终会消失

像一道道划痕

像一道道

劈向村头那棵白杨树的闪电

《能不能简单点》

能不能简单点

能不能

说一下自己是男是女

能不能

直接说一下自己的性取向

我已经不想

费力琢磨

你的性别

我已经不想

费力思索

你到底喜欢男人女人

我已经厌倦思考

你到底是喜欢我

还是

不

我累了

在众多的id中

在全世界七十多亿人中

我只见到一个女人

璀璨如钻石

真心实意地痛苦于

到底是要离婚

还是保持现状

我只见到一个灵魂如火

咕咕流淌

燃烧到快要成为灰烬

而我除了旁观

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