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宣口中的王釜,正是龙蛇帮大当家徐嵬临死之前曾经提到过的那位王大人。
即漓州军政明面上的第四号人物。
漓州驻军,统共四营。
分别为应帝亲封龙虎将军,也即丹阳侯所率的戍卫营,加上亲军卫队,共计万余人。驻守于城外东向。
这也是本地最为强大的一股军方势力。
在此之后,是州府刺史与长史所统辖的左右武备营,拢共八千,主要负责拱卫州府,驻营于城北。
最后一营便是总兵王釜所辖的漓州卫,人数三千余,分为五部,负责镇守四道城门以及州狱。
换句话来说,抛开特殊时期,这漓州城内几十万人进进出出,全都要看王釜的脸色。
他让谁进,谁就进得,他不开门,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所以王釜的确称得上是位高权重,身居要职。
若大应还是几十年前的大应,宁云清决计不可能动任何心思。
杀死朝廷直任的从三品武官,哪怕他背后站着一位声势如日中天,战功彪炳的异姓侯大将军,后果也是极其严重且难以预料的。
可如今的大应,内忧外患,自身难保,上京城里三百个人有八百个心眼子。
且自从当年那件事后,漓州基本就处于被放养的状态。
一品诰命夫人能死,功臣之后能死,这一个小小的总兵,怎么就死不得?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宁云清会将这些剪除清源观党羽,最为重要的步骤,交给陈宣来做。
府内十余名门客,论境界,他只算中下。
论忠诚度,他是唯一一个敢血溅侯府之人。
现在对方更是可以直接拒绝他的安排,明知任务风险极大,却仍旧打算尝试。
当然,用陈宣的话来说,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并非是为了侯府。
只是宁云清给的信息,恰好让他了解到王釜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了解到对方那些行径,有多么恶劣。
“公干”忽然变为了“私仇”,这是宁云清始料未及的。
他原本有些生气,但听到对方最后那番话,加上那句道谢,他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回来!”
纱帘后,传来近乎命令的口吻。
陈宣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迈出脚步,老老实实转身坐下。
反正急也不用急这一时半刻。
“抱歉,这两天看到不少景象,扰乱了心境。”
“虽然我很有可能会死,但如果不杀掉他,此意难平。”
“若道心蒙尘,修行便也了无趣味……”
他认真的解释着。
“那些事情,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
“你若身死,不光是你丢掉性命那般简单。”
“打草惊蛇,顺藤摸瓜。”
“我们多年来的努力,也会尽皆付诸东流,而一旦真正引起“那些人”的注意,所有掩藏在桌面下的博弈,都得全部搬到明面上来,到时候我们大概率满盘皆输!”
陈宣微微垂眸,嘴唇动了动,什么话都没说。
以他的聪慧过人,怎会想不到这些?
他只是下意识将自己的欲念看得更加重要,对于有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选择性失聪了而已。
所以此刻的陈宣,的确心有歉疚。
宁云清待他不可谓不好。
从布局拉拢,到坦诚相待,尽管其中有利益交换的成分。
但时至今日,他从对方身上获得的好处,远远大于自己的付出。
从修行入门到一流功法,自己伸手便给。
发觉计划有变,冒着风险也要出府来找他,不管是顾全大局也好,保他性命也罢,对方其实可以不用亲自前来的。
侯府中有眼线存在,他这番以“真身”面见自己,且耗费这么长时间,那侯府的假身,暴露的可能就会极大。
对方这样做,又何尝没有满盘皆输的风险?
陈宣嘴角,满是苦涩。
然而就在他决定让步之时,前方的纱帘却忽然被掀起。
一张不似人间应有的绝美面庞,出现在视野当中。
有清风徐来,惊起满塘华彩,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她自幼受过的苦难,远比自己是要多得多的。
陈宣本不想向任何人妥协,但这番情义,实在难以辜负。
“你现在还是想去吗?”
对方注视着他。
陈宣不擅长对自己人撒谎。
“自然想去,但我可以不去。”
“既然想去,为何不去?”
这种问题,有些惹人生厌。
换上真面孔后,宁云清的性子似乎变得有些奇怪,虽然依旧内敛,不喜形于色。
但总让人觉得,她似乎没有“他”那般睿智。
陈宣抬头,那双如寒潭般清澈深邃的瞳孔中,充斥着真切的疑惑,不似作伪。
“你说呢?”
难道不是你让我站住,洋洋洒洒的讲了一堆,叫我珍惜性命,以大局为重,我才“回心转意”的么?
事实上,陈宣并没有真正回心转意,他是害怕自己亏欠宁云清太多。
女子读懂了他的眼神。
天生异瞳者,虽然无法真个看透人心,但察言观色,总没问题的。
须知她这些年小心翼翼,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稍有差池,或许早就魂消命陨了。
下一刻,女子薄唇轻启,说出的话语,却令得陈宣当场愣在了原地。
“可我并没有阻拦你!”
“是你觉得我在阻拦你而已,方才说的那些,不是为了让你心生歉疚。”
“挟恩图报,非本公子性格。”
“只是让你明白,失败的代价,于你于我,都难以承受。”
“既然如此,那就得让成功的可能性,尽量提升一些。”
话音落下,一大堆东西,出现在台面之上。
丹药,兵器,书册。
“这些东西,你都可以拿去,保命的,恢复真气的,治疗伤势的都有。”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本州狱图纸详解,不光有建筑地形,包括州军轮值巡逻的路线和时辰,都有。”
“有这些东西,你的胜率或许能从一成提升到两成半,至少不会让你还未见到王釜,便被士兵围剿。”
“你非要找死,我自是不会拦着的。”
“无非将来少个臂助,不甚重要……”
她自顾自的说了一大堆。
而陈宣这回,是真的走了。
只拿了丹药和图解,兵器他还用不太惯。
宁云卿怅然若失,又无比欣喜。
这家伙,终究还是没有顾全大局,所以,她又赌对了。
“你若死,我亲手替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