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病松手,酒杯‘啪’的碎了一地,他骤然起身,脸色阴沉的可怕。
坐在他右手的符九吓了一跳,也连忙起来,茫然的站在陆病身侧。
“你说什么?”陆病语气低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王典史见他如此动静,怎么敢再说?
只是默然呆坐。
关于昨夜的记忆,在陆病脑海中循环往复。
铁链的铿锵声,惨嚎声,种种一切,最终归入黑衣人那句:“二十年后,自然会有人找你。”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被自己认为是魂魄不稳的幻觉,郊野、高架。
陆病如咽坚冰,从胸到腹皆是一片寒凉。
王典史没理由骗他,更何况是那么一个能轻易查证的理由,只需要到城防询问就能清楚。
那就只能说明,自己以为的幻觉,很可能是真的!
而王典史所说的转调......或许就对应昨晚幻觉中的郊野城关。
若是这样,那又有问题,自己在囚牢里经历的是什么。
幻觉?
这个念头一出现,陆病就给予否定。不可能,如果是幻觉,那信就没法解释。
那两个黑衣人就更没法解释。
真与假在他脑海中渐渐模糊。
狂躁暴虐的情绪在他心里滋生,陆病感觉浑身都是热的,很热,如跌入沸水。
无数欲念在他脑海中驰骋,无所谓做什么,只要能让这执念,这入迷找到目标就好。
他死死拽住最后一丝清明,意念微动,进入牌桌。
不容迟疑,陆病快速抓起‘识’牌打出。
亮光闪过,计时栏出现在‘识’牌一侧。
只一瞬间,万感消退,接着是一种坠落的疲惫感,占据他整个心神。
回到现实,陆病叹出一口浊气,轻轻坐下。
“不好意思,陆某失态。”他向王典史有气无力的抱拳。
无论昨夜真假,他都得把眼前的事情做完,再去计较,再去探索。
“无妨无妨,尊驾连日奔驰,还未好好休息,恐怕太过操劳所致。”王典史身心不一的回了礼。
“哥,你咋了。”符九桌下轻扯了下陆病衣角,略怀担忧的问到。
陆病摇头:“没事,回去说。”
两边各怀心事,皆不说话。
陆病是思索着那夜的事,而王典史则是惶惑着他方才的异常表现。
在这沉默的氛围中,符九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数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又觉得不合适。
直到包厢外通天的锣鼓声响彻,伴随人声沸腾。
符九如蒙大赦,他慌忙起身冲陆病说到:“我出去看看。”
陆病无暇管他,随便点头应付。
“关于案子的事,尊驾不放心,明日我可领尊驾去亲自见他一见。”
“你要什么。”陆病脸上似笑非笑。
这次邀约,从王典史这话开始步入正题。
若说之前只是嘴上的示好客套,那现在就是真正的利益交换。
毕竟嘴上的事,不涉及行动。
“不要什么,只要尊驾记个好。”王典史笑的亲切。
不过陆病心里明白,这所谓记个好,可并不简单。
这世上,欠什么都不难,但唯独欠人情,是最难的。
“陆某再想想,毕竟这不合规矩。”
倒不是陆病有意吊他,而是事缓则圆,凡事给自己多留点空间总是好的。
其实,陆病心里是很想去看看的。不是为马昌,而是为昨夜。
王典史也不恼,脸上笑容反而更甚:“明白,王某随时恭候尊驾。”
说罢,二人举起酒杯,碰了一回。
正觥筹交错间,包厢门口顿时响起符九的声音。
“不能进!”
随后,是哗啦的脚步声和推搡声。
“你一个小小预备卫士,老子碾死你眼睛不带眨一下,给老子让开!”
这声音尖锐,有点公鸭嗓,言语嚣张跋扈。
陆病瞥向王典史,只见他听到这声音,当即变了脸色。
“小九,让他进来。”
随着陆病开口,门直接被打开,一个身穿绿色锦衣,少爷打扮的人径直走进。
陆病抬眼瞧去,这人赫然是早上从绣衣坊出来,对他言语不善的那位。
没等他说话,这少爷冷笑开口:“姓陆的,老子的话你是一点不听啊,怎么着?真觉得自己屁股大,能坐稳?”
见他针对陆病,王典史从座位上慌忙起身,挡在他身前。
“公子,不要冲动。”
王典史十分烦躁,怎么刚好就撞上这位爷。
“王典史?一条狗吃两家饭,是要挨刀的。”
他说完,一把将王典史推开,眼神直勾勾的看着陆病。
“公子!这是老爷的意思!”王典史被推开不止心里恼怒,也怕辛苦运筹一夜的成果泡汤。
眼前这少爷是县令家的公子张旭,他又不敢得罪。万一县老爷的谋划出岔子,总不可能怪自家孩子,横竖是他背锅。
“你tm失心疯了?我爹不向着我,会让你来约他个外人?”张旭张口便骂,丝毫不给面子。
陆病则不说话,自坐在一边。
他没功夫管,随着时间流逝,‘识’牌的效用在逐渐降低,如此,他需要分出心神去压制‘狂迷’。
王典史被张旭这一骂,长叹口气,不再说话。
他心中暗道:“罢了,到时让他父子去辩解。”
既然成不了,那就干脆不管。让张旭去搅和,把事情搅个稀巴烂,搅大,如此他才有可能把自己摘出去。
“小贱种,老子跟你直说吧。要么,明天前让出位置,滚出清丰县。要么,老子现在就废了你。”
张旭一步跨至陆病身前,一脸凶狠的抓起酒杯,‘啪’的砸在陆病脑袋上。
这一砸之下,陆病心里绷紧的弦登时断裂。
随着破碎的声音,门外快速涌进几个家丁,手上擒着刀棍。
符九也跟着进来,看见陆病头上的红样与身上的酒渍,立马挡在二者中间,右手伸入襟口掏出一柄短刃。
“袭击要员,按律当斩!”符九脸上一片冰冷。
王典史站在角落,一声不吭。
面对符九的威胁,张旭不仅不怕,反而更为嚣张起来,他哂笑的伸手拍拍符九的脸:“斩我?你算哪根葱。”
“我说你符九找靠山,好歹找个靠谱点的。找个被砸都不敢动的懦夫,你还真有眼力。”
“不如把你家那小娘子送给爷爷暖炕头,说不准呐,爷爷一高兴,保你个升官发财。”
张旭哈哈大笑,连带着后面的家丁也指着符九嘲笑起来。
符九脸色很难看,但没有陆病的吩咐,他不敢动。
其实也正常,他好不容易谋到个一官半职养家糊口,这一刀下去,自己的绣衣卫生涯也就到头了。
而陆病开口就不同了,那叫司从上级。
“砍啊,来,朝这砍。”张旭扯开衣领,弯腰,将白净的后颈露在符九面前。
“砍!”
符九一愣,陆病的声音清晰传入耳内,这下他再无犹豫的理由。
当即举刀,猛地下砍。
“且慢!”
‘嗙当’一声,铁器撞击的刺耳声响起。
符九抬头看去,身前站着的是一脸严肃的王典史,他手捏一支亮银长笔,挡在符九刀下。
“王大人,好身手啊。”
王典史的目光越过符九,看向座上岿然不动的陆病。
陆病笑的极为邪性,眼中血丝如蛛网密布,蛇蝎般凝视着他。
这种反差让王典史心里发紧,但眼下形势逼迫,他不得不出面。
事情闹大是一回事,张旭死在这,那又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