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坚寿没想到,盖勋这老头子倔归倔,愚忠归愚忠,但是并不迂腐。
乃至于当他倾巢出动的时候,这老头子居然带着他那点部曲,也要参合进来,说是出一份力。
盖符也一身戎马,她方才跟在父亲的身后,在皇甫坚寿的帐中被一群杀坯围住,着实吓了一跳。
她不通军略,父亲和皇甫坚寿各执一词,她判断不了谁是对的,可既然现在父亲也要出战,总算是可以让她上阵杀敌,体验纵情沙场的感觉。
只是盖符没想到,威名赫赫的虎子皇甫坚寿,带兵打仗一点都不像她想象中那样。
她觉得打仗是一件血腥而浪漫的事业,是冠军侯班定远那样,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狭路相逢,雷霆霹雳,然后得胜而归。
可皇甫坚寿呢?
把所有将校喊在一起,在地上画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草图,一遍遍的让他们搞清楚每个人具体负责什么,最不济要做到什么。
吩咐完后,还要对方复述一遍,然后强调军令无情,军法制度。
再然后……
再然后她还晕晕乎乎的,脑袋里如同浆糊,就上战场了。
皇甫家的郎君长得是挺俊俏,但是说话做事,忒威严了一点。
……
叛军的军寨离阿阳不是太远。
阿阳地势险要,但叛军却在平原上,离水源很近。
敌人人多势众,盖符还没看出来到底有多少,身边的老卒就已经估算出来,说约莫不下五千人马,算上民夫后勤人员,应该一万人是有的。
一万人……
好像也不是很多,毕竟皇甫坚寿之前讨平蛾贼,那都是十几万的数目。
听到这里,盖符心中忽然明媚了起来。
太阳升起了没有多久,战争便正式打响了。
进攻一开始非常顺利,羌人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们会主动出击,不仅没有派出哨骑,就连眺楼上的卫兵都似乎因为寒冷,暂时的缺席。
从静默的行军到骤然发难,前后不过一刻钟,前线就已经推进到羌人的营地之中。
盖符手握剑柄,眉头有些微皱。
这是她第一次上战场,适才她也是跟随骑兵,第一波冲破敌人营地的。
刚才冲锋的时候,心情激荡,顺手就砍死了几个胡儿,现在战线停了下来,开始厮杀僵持,她才闻到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气味。
实在是太腥臭,太恶心了。
她看着地上岑岑的流血,不知为何感觉有些腿软,平时随意舞弄的汉剑,也仿佛变得无比的沉重。
就在此时,呜咽的号角声响起,天地间传来胡儿们愤怒的吼叫声。
被鲜血浸红的雪地上,马蹄声从反方向传来,就好像地震一般,让她眩晕又耳鸣。
羌人反攻了……
盖符心中大为惊恐,此时的她不知道怎得,居然一点力气也无,眼瞅着几十步外的羌人就要杀来,偏偏连手中的武器都拿不起来。
莫非初次上战场,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似乎是骑兵带来了冷风,又似乎老天爷发了怒。
西北风在雪地上忽然刮起,虽然雪地上没有飞沙走石,但劈头盖脸打了过来,几乎把这个自诩胜男的女子,拍倒在地上。
“女人!”
胡赤儿兴奋的大喊!
他心中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狗奴般的汉儿,缩在阿阳里不出来也就算了,今日居然吃了豹子胆,敢主动出击,真以为他是泥捏的不成?
如果今日不打仗,晚上他被窝里还能有香喷喷的小娘,地冻天寒,搂着娘们睡觉不美吗?
我都不去寻尔等报仇,为什么还要破坏我的好事!
带着愤怒,胡赤儿胯刀上马,当即就冲杀了过来。
然后,他就看到一脸惊恐,跪坐在地上的盖符!
虽然那人一身戎装,但是胡赤儿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容貌姿色绝佳的女人,还是个能够舞刀弄枪,能杀人的女人!
带劲!
真特娘的带劲!
这种女人,比昨晚那样的小娘,更有征服欲,更让他欢喜。
只看那甲胄,尽管是男儿的装备,但裹在她的身上胡赤儿已经能够想象到,那丰满的身段狠狠的填充了铁甲的所有空隙,煞白绝望的小脸,又如此的我见……
我见什么来着?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杀光这些狗奴一般的汉人,然后把这小娘扛回去……
“嗖嗖嗖……”
空中忽然飞来几只利箭,七八个黑点呼啸而来。
胡赤儿顾不得继续往前,连忙扬起护臂挡在脸上又翻身挂在马腹,躲避开来。
当愤怒的他重新立在马背上的时候,却看到一个敌将提着一柄长槊,已经接近了。
“喝!”
皇甫坚寿一声大喊,声音贯彻了附近百十号人。
战争到了眼下的地步,阵线完全交织在了一起,两边的人马都有战意,一时间难以有大的动摇。
但这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因为他已经察觉到,眼前的胡儿,一定是敌人的头领,只要拿下此人,便可以彻底的奠定胜局!
刘辟已经弃马,他一个豫州的老农,纵然武艺上有些天赋,但比起凉州人的骑术,还是差了一截。
此时干脆举着大盾,拎着短矛,紧紧的护卫在坚寿的身边,带着自己的一曲人马,围护左右。
“杀!”
双方不约而同的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尽管胡赤儿不知道眼前的皇甫坚寿就是这支汉军的统帅,但对方坏了自己的好事,身边又有如此多的护卫,也不由的让他生出一丝狞笑。
“噗!”
弯刀从一名汉儿的胸口贯出,眼看就活不成了。
“咚……”一个羌人的头颅滚了过来,坚寿立马还以颜色。
他的目光狠狠的咬住了坚寿,一个不可遏制的念头在呼唤他,在催眠他,甚至让他觉得是伟大的神灵在赐下神谕,杀了眼前这个该死的男人!
……
盖符在不远处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
她方才的恐惧已经消退,只是依旧有些晕眩,没有力气。
但她看的真切,甚至在这种奇怪的状态下,心里生出一种悸动。
皇甫坚寿弃下马槊,转而拔出环首刀的时候,他的身上,脸上,手臂上,似乎全是敌人的鲜血,他坚定的一步一步往前,敌人一个又一个的被他轻描淡写的肢解。
一步杀一人,不紧不慢。
战场上的混乱和嘈杂,金铁相接的刺耳和人们歇斯底里的呐喊,如同酒席上乐师们的篇章,都在给眼前的男子伴奏。
这种强大的镇定,和对人命的漠视……
简直让这个喜爱武装的少女,着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