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很少会来到姜秦家,她总会有意识地避免与姜秦过分亲密接触,尤其是同处一室。
若是和姜秦呆久了,本就勉强伪装成男性气息的脆弱外衣可能会被缓缓融化,流露出内在属于女性的娇媚与细软。
对琳来说,变得不像一个男人绝非好事。
税务局的上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接受女扮男装的职员,但不会接受一个明显不够男人的女性职员,这会影响工作与声誉。
琳有一个妹妹要养,相比于其她女性依附于男人的惯性,琳更希望用自己的能力去养活妹妹,并不愿意成为姜秦的拖累。
今日她破例跟着姜秦来到屋中,主要是担心姜秦破产后的心态,甚至有以身饲虎的白给打算,毕竟人心情低落的时候很需要陪伴或者一些刺激,但现在看来有点失策。
听着姜秦缓缓和自己讲述报社资金的转移,莫森最后的馈赠,泛西大路银行的黄金,琳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她小口小口地抿着酒,虽然理智在不断催促她该离开,但肉体与舌尖对糖分的渴望让她不知不觉喝空酒杯。
琳明白自己今晚算是回不去了,这刚好顺了姜秦的意愿,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姜秦家过夜。
姜秦又给琳续了一杯葡萄酒,没再多言。关于莫森变成血肉缝合物的事情并没有半点透露,这只会让琳徒增烦恼,而姜秦自己也还没弄明白其中原因。
“那现在你的肺病呢……”既然没了经济上的问题,那么健康上的问题就格外令人重视,琳注意到姜秦比之前呼吸更加不均匀,同时越来越频繁地咳出黑血。
琳没敢说出心里的话,她感觉姜秦可能已经步入肺病晚期了。
“我正在想办法治愈,我想会有办法。”姜秦瞟了一眼靠在落地架的长刀,对自己更重一步的肺病有了新的看法。
报纸上那行小字提到的蛇神多半与自己手中这柄蛇刃有不小的联系。
目前看来,蛇刃像是蛇神的某种衍生物,就像教会传言中各式各样的圣物一般。
而蛇神影响现世的表现就在于煤烟与肺病。
下午时为了对抗莫森畸变形成的血肉缝合物,自己第一次全力高强度使用了第一鳞槽的力量,于是随之而来的代价就是肺病加速恶化。
给姜秦的直观感觉,就像是有一条遮天蔽日的吞世巨蟒轻吻了自己的肺部,抽走其中绝大部分活性,但保留了最基础的呼吸能力,勉强可以续命。
在这个世界,若想使用未知的神秘之力,那么就必然要付出代价,馈赠和反馈必须等值,这是姜秦的猜想。
就像莫森畸变成的血肉缝合物,客观上来说他确实变得更强大了,那么代价就是向瘴气背后的神秘之物献上理智与有形制的肉体。
蛇神,煤烟,肺病。
鼠潮,瘴气,疫病。
这是姜秦目前对神秘之物的全部认知。
想到这些,姜秦心中反而稍稍松了口气。
如若这个世界真的平平无奇没有神秘存在,那么自己的肺病在当前这个时代就等同绝症。
但若是有了神秘之物,步入晚期的肺病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等这几日风头过了,姜秦打算去一趟教会和工厂,将关于报社以及印刷厂的一切事物全部收尾,并想办法取出泛西大陆银行的财产。
……
时间到了深夜,庞克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几盏路灯散发昏暗不明的微光,仅能勉强照亮道路的轮廓。
突然,整齐有力的硬底靴踏在满是污泥的路面,圆领蓝外套、奶白紧身裤打扮的水警手握短棍依照队列小跑在庞克街的路面。
沿街居民被脚步声吵醒,怒骂了几声,探出头后发现竟然是臭名昭著的水警厅,就立刻紧紧关闭窗户,像是见到了瘟神。
这群水警为首的是一名督查打扮的年轻男人,他的帽子更高些,其上还缀有贵族徽章,显然出身不凡。
这群水警的目的地是黛尔兰司空见惯的一条小巷,正是白天姜秦与莫森见面的地方。
“戴查督查,已经很晚了,我们不必打扰市民休息。”一个肥胖臃肿的水警小步靠近为首的贵族青年,他只跑了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谄媚道,“只是失踪了一个通缉犯,不必那么大动干戈。”
“闭嘴,你懂什么?”戴查看了这个酒囊饭袋一眼,厌恶和轻蔑毫不掩饰。
作为黛尔兰海事贵族学院的第一届优秀毕业生,戴查接受了蒸汽机大规模应用后的新式精英教育,有极强的责任心和行动力,他们这一届毕业生被城主赞叹为黛尔兰的未来基石,蒸汽之子。
在古老的家长制封建时代过渡到工业时代的这个暧昧间隙,高速增长的商业活动以及公共服务的旺盛需求倒逼黛尔兰政府不得不进行内务改革,于是有了戴查这样的特别官员直接空降到要害部门担任督查。
戴查抱有让黛尔兰再次伟大的希望而来,实在看不上这些懒惰贪婪,敲诈勒索的水警,就笔直站在巷口训斥道:
“你们最好注意你们的言行,你们是黛尔兰的政府要员,需要对黛尔兰全城直接负责,现在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消极言论,只是晚上执勤,不是什么上前线的大事!”
水警们不敢再抱怨什么,只是心中暗暗冷笑,对戴查的话不以为意。
这些水警本事不大,但好歹在水警厅这样的油水岗位待了许多年,实在太了解这些雄心勃勃的空降新上司。
反正等这些空降上司切实见识到水警厅的现状后,等他们想要执行任何改革却处处被掣肘压制后,就会很快变成充满气又被扎破的猪膀胱,彻底认清现实,并和自己这些家伙同流合污做些面子工程取悦上司。
以往那些贵族老爷都撑不了多久,你一个小小的贵族旁系子嗣又能如何泛起浪呢?
但这些水警显然误判了新时代贵族学院毕业生的素养,以及黛尔兰议会对市政厅改革的果断与决绝,他们这一次显然碰到硬茬了。
戴查显然注意到水警们的奚落眼神,冷哼一声,掏出黛尔兰最新制式燧发枪,直接把黑黢黢的枪口抵在副手的脑门上,不留情面道: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但我明确告诉你们,想拉我同流合污绝不可能。把你们那肮脏的目光收一收,否则我现在开枪打死你们,并将你的家人全部送到远航船上当奴隶,我有那个权力。”
燧发枪的威力水警们一清二楚,他们俱都心中一凛,意识到这个年轻的督查是来真的,都不自觉得挺直了腰杆。
被枪指着的副手更是惊惧,他感觉眉心传来阵阵幻痛,瞬间吓出一身冷汗,立刻跺脚立正行礼,声音颤抖道:
“是,督查大人,我们保证完成您的任何命令,还请把枪放下吧。”
戴查挪开枪口,对准天空压下扳机,“咚”的一声子弹射出,随后他吩咐道:
“很好,我要的就是这个态度。现在随我进入巷中,注意任何绿色的东西,比如黏液,雾气,或者老鼠。”
副手举着火把跟随戴查的脚步,一边擦拭额间冷汗,一边问道:
“绿色的东西?督查大人,您到底是在找什么?我们不是来找一个叫莫森的通缉犯吗,我想他或许不是绿色的。”
“我说,你做,然后把嘴闭上。”戴查没有过多解释,关于瘴气以及它所催生的血肉憎恶卵是黛尔兰最高机密,水警厅的普通警员没资格知晓。
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水警们几乎将一切能见到的杂物,垃圾,甚至粪便都翻了个遍,但就是没有见到任何绿色的痕迹。
自从蒸汽机兴盛以来,黛尔兰就不怎么看得到绿色的东西了,树木早就因酸雨凋零衰败。
水警们报告道:“督查大人,什么也没有。”
“没有?最后目击者分明说他进入了这里,而且也确实在这里侦查到了憎恶卵的气息。”戴查环顾整条巷子,轻声自语道:
“憎恶卵体积很大,如若跑出巷子上了街必然会被目击,如今见不到它,只能说明它已经被消灭了吗?”
“谁能独自消灭那个恐怖的脏东西?这件事需要上报,必须找出那个立场不明的危险家伙。”
“收队,事情已经解决,撤销通缉令。”
水警们你看我我看你,越发地摸不准这位新上司的行为,但也没敢多问,服服帖帖地重新列队小跑离开。
……
五日后,无事发生。
关于《路灯报》的一切似乎正如莫森所说已经全部揭过,黛尔兰官方不再对此进行过问,姜秦的日常重新回到之前的宁静。
今日清晨,他又一次惯例地在肺部剧烈疼痛中苏醒,虽说理论上肺并不具备痛觉,但他就是能清晰感受到那地方像是在被火灼烧。
自从彻底激活第一鳞槽的全部力量后,姜秦的呼吸系统似乎就完全被重创,甚至无法支持姜秦静坐时需要的氧气供给。
只不过诡异的是一旦姜秦重新握紧蛇刃,疼痛虽然不会减少半分,但至少没有了呼吸上的顽疾,就好像蛇刃成了他外置的肺。
这使得姜秦不论去往何处,都不得不带着这柄蛇刃。
黛尔兰已经连续降雪五日,空气中的煤烟雾霾被洁白的雪花暂时压下,空气变得清朗澄澈。
推门而出的姜秦深深吸气,本以为可以借此让在雾霾中哀鸣的肺得以片刻清洁。
然而事与愿违,以往会让他感到澄澈的空气顺着鼻腔进入双肺,竟然带来了最初吸入煤烟时的撕裂感,反而使得姜秦咳出一口黑血。
姜秦愕然,本能看向别在腰间用黑麻布缠好的蛇刃,意识到一件事:
在完全激活第一鳞槽的力量后,自己的身体很可能被这把刀暗中改造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他立刻回到屋中提起一盏照明用煤油灯,点火后凑到鼻前。
随后他大口吸入煤油灯燃起后的浓浓黑烟,竟然不再感到刺目呛鼻,反而如若身临茂密森林,呼吸顺畅。
此时他恰好瞥过镜中自己,一个略显深沉、样貌不凡的青年男性正贪婪地嗅闻煤烟,这场面简直和大部分黛尔兰人一般无二!
不论是在市政厅里的公务员,还是工厂里的工人,亦或者报社里的职工,他们大多都会喜欢在身边摆上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在工作间隙俯身嗅闻。
黛尔兰人坚信煤烟的酸性可以消灭瘴气带来的疫病,姜秦本身对两者都持有否定意见,但经历莫森的畸变后他渐渐意识到事情并非想象的那样简单。
他披上羊绒大衣,提着煤油灯踏在门口积雪路面,看着路人来来往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这五年来黛尔兰人随身携带煤油灯的比例在快速提高,如今十个路人中,差不多就有五个路人腰间挂着一盏煤油灯,而且款式完全一模一样。
煤烟已经彻底渗透在黛尔兰的每一个角落,在无人察觉中变得和空气同样重要。
“姜秦小子,发什么呆,上车了,先去第七教会,然后是第七工厂,咱们把报社的事了结了。”
一个又高又胖,身穿背带裤的红塌鼻子大肚胖老头牵动马车缰绳停在姜秦身前,手里提着一盏煤油灯。
当他看到今日的姜秦出门同样随身携带有一盏煤油灯时,先是剧烈地咳嗽近一分钟,随后爆发出一阵极其恶劣的嘲笑:
“小子,你之前不一直拒绝嗅闻煤烟,还奉劝我远离吗?怎么现在自己也着了道?”
“闭嘴,伯顿!”姜秦登上马车,反复对比自己,伯顿与路人的煤油灯款式,询问道,“伯顿,你是铸铁厂的合伙人,你了解煤油灯制造厂吗?”
伯顿还以为姜秦打算做这方面的工厂生意,灌下一口烈酒,醉醺醺的挥动缰绳催动马车,大声劝告道:
“油灯厂?别想了小子,那地方你进不去,油灯厂可不是建立在东边工厂区,而是位于北部煤矿禁区,是黛尔兰伯爵直营的生意。”
姜秦听完这话立刻追问道:“那么油灯厂是只出产同一种款式的煤油灯吗?”
伯顿突然把酒瓶狠狠向后砸去,大声嚷嚷道:
“当然,黛尔兰从建城以来就只能流通同一种款式煤油灯,这是写入宪法的规矩,任何违背者直接判处死刑,不论身份——坐稳,我听见水警的哨子,他们肯定想查我酒驾!但我坚决反对骑马不喝酒的新法规,这违背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