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万千柳叶在湿冷的风中飘摇,雨珠沿着细长的柳枝滑落,一滴滴坠入溪流中。
柳晋目光朝向东北,注视着千里之外,夜幕下的岭南郡城。
神识如长风渡虚,无声无息间,悄然拂过郡城内外。
宋观湖猜的没错,的确有几名琅玕门修士驻守城中,这几人,柳晋观察有一阵子了。
其中一人身上,有一些有趣的东西。
“此人与我的宿主有缘。”
树梢轻晃,好似点了点头。
一道根须钻向地底,在深处游移,搜索着什么。
六百年生涯里,柳晋也见过一些奇珍异宝,但都没有出手染指,以免牵扯因果。
不过,一些没人在意的零碎物件,倒是收藏了不少。
须臾,他从地下深处勾出一面残破古旧的玉圭。
看也不看,柳枝将其一卷,随意地扔进了小溪里。
噗通。
——
岭南郡城,一座深宅大院被云雾缭绕,处城池中心,四周却空无人烟。
一名满头银丝的老妪盘坐院内,取出一面剑纹白玉圭,送入口中。
不紧不慢地咀嚼三十六次,口中有金石交错声。
少顷,白玉圭已全部入她腹内。
静坐半晌,老妪有些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睁开眼,一招手,门口刚送来的书信自动飞入掌中。
展信扫了一眼,面容冷肃的老妪便淡淡道:
“逆贼。”
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仿佛已给某人宣判死刑。
“嗯?”
正要出门,老妪又惊咦一声,立刻闭目凝神,静立许久。
再睁眼时,面露喜色。
“机缘!”
她匆匆出门,腰间佩戴着的一枚玉鹤自动飞起,迎风便长,最后足有七尺长宽。
鹤首摇摆,玉翅轻扇,如活物一般。
老妪踏上玉鹤,想了想,怕有人碍事,于是将书信抛给门前弟子。
“让楚瑁即刻出发,前往山阳,严查此案!”
话音未落,人乘鹤起,已在云中。
隔壁院落,中年模样的楚瑁走出门外,一身锦衣玉带,气质华贵。
楚瑁先望向天空,冷哼一声。
随后低头审视书信,沉思起来……
——
山阳县。
宋观湖在县衙门口枯坐了一天一夜。
秋雨也滴沥了一天一夜。
次日,仍有百姓陆续前来探望,都是周边的乡民村民,听闻县令伏诛,匆匆赶到城中。
他们不敢打扰仙师,或作揖,或跪拜,留下一坛子酒后悄悄离去。
宋观湖等到正午,忽然一愣,侧耳倾听。
周围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但再远一些,仍有雨丝洒在青石板上的沙沙声。
这场笼罩山阳的秋雨没停。
但他身边的雨停了。
宋观湖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起身行礼道:
“山阳散修宋观湖,见过前辈。”
什么动静也没有,但宋观湖依旧微微低头,朝向前方。
静静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命运。
过了许久,上方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只是问道:
“你这眼睛,是修行前瞎的,还是修行后瞎的?”
宋观湖一愣,没想到来者会先问这个,但还是如实答道:
“是修行前。”
片刻后,中年人声音再起,微微带着笑意:
“缘有凑巧,大抵如此。”
宋观湖不明其意,但听这人的口气,似乎毫无怒意?
难道,昨晚许岸说的“一线生机”,就应在此人身上?
能不死当然是好的,宋观湖立刻长揖至地,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并未添油加醋。
中年人提都没提县令,只是问道:
“那散修传承呢?”
“晚辈已经带来了。”
任启的遗书、功法和札记,还有那本《玄乙导引术》,早已誊抄备份,正本则被宋观湖带在身边,立刻交出。
他深知修行前辈手段高妙,造假藏私只会露馅,当然也没什么好藏的。
修为就在身上,如果这传承有问题,瞒也瞒不住。
中年人读罢遗书,回忆片刻,悠悠叹道:
“大约一百年前,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灵气百年而不散,这任启,看来也是合气巅峰的高手,可惜了,当时无缘得见。”
一百年前?宋观湖有些惊讶,听这人声音,感觉才四五十岁,居然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
修行者多寿,看来不假。
纸张翻动声响起。
书卷材质不同,翻页声音也不同,宋观湖能听出对方在看什么。
那本《玄乙导引术》,中年人只翻了两页,便扔了回来。
《建木乙朔长青诀》的木简,中年人浏览一遍,讶异道:
“行文如此简约,你光看这个就入了门?”
宋观湖答道:“是的,边看边想,也花了很长时间才读懂。”
“是个有悟性的。”中年人笑笑,把木简和几篇札记都送了回来。
与此同时,宋观湖体内灵气突然沸腾,部分溢出体外,又很快收回。
“两三年通脉大成,资质一般。”中年人有些遗憾地评价道。
宋观湖现在哪会关心资质,只知道传承没有问题,又过了一关,心中稍定。
随后,中年人将县丞、主簿等官吏喊来,核对户籍,查证身份。
确定人是山阳户籍,中年人又瞅一眼地上堆积如山的酒坛,笑了笑。
随即屏退左右,带宋观湖进县衙落座,温声道:
“无需紧张,你修草木道,与我们同属地仙道统,又是本地人,便是琅玕门治下子民。”
地仙道统?
宋观湖听不懂,但此刻也无暇多想,心中满是喜悦。
一句“无需紧张”,就足以说明,这位前辈根本不在乎县令的死活!
他当即从怀中取出一袋子灵石,捧上前去,“谢前辈宽宥。”
散修任启留下的物件里,灵丹留给师弟师妹们修炼,一把木剑给郁知寒防身,此外就是一些灵石。
宋观湖知道这灵石是修行界通用的财物,便提前取了一半,准备用于打点。
孰料中年人没有收,笑道:
“拿回去吧,修行往后,所需资粮越来越多,当节俭才是。”
对方如此客气友善,搞得宋观湖都愣了一下,十分意外。
素昧平生的修行前辈,如此包容自己,又不图灵石,那是为了什么?
中年人接着说道:“你悟性不错,又恰巧是个盲人,不如为我修炼一法。”
不如为我修炼一法。
这语气听着平和,但宋观湖知道自己没得选,果断地拱手道:
“谢前辈传法!”
“嗯。”中年人对他的识趣感到满意,掌中浮现一枚玉简。
霎时,宋观湖感觉到玉简末端抵在了自己眉心。
一股清流冲了进来,在脑海中翻涌,幻化出一篇长长的经文。
这经文义理玄奥,但比《建木乙朔长青诀》详细得多,足足二十万言,瞬间被他记下。
玉简传功,比读书快了不知多少倍。
经文在一刹那间传完,只留下五字标题,于宋观湖脑海中闪烁微光——
《盲瞽问道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