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930年6月 由欧美考察回国后对本行同人演讲

欧美归来之感想

余出国一年又一月，行中状况，较前年进步不少，营业进展，声誉日佳，此皆同人一心一德，努力展布之功。此行为第三次到伦敦，本行代理处襄理曾谓：“在英国银行，其经理万不能离开如此之久，如阁下之久居国外，可见贵行组织良好，助理得人。”又返国以后，晤及一般友人，亦无不如此说法，可见我行对内对外声誉，增进至速。

第一，对于外国银行业及商业之感想

今先谈外国银行。英法德各国银行，至今日已有百年之历史，前五十年不必谈，但谈其近五十年之发展，有三种原因：（一）工业上发明蒸汽机械，由家庭小工业，渐扩为大工厂。（二）海外殖民地工商实业，日增月盛，银行亦因之大发达。（三）由1860年至1914年之六十年中无大战争，政治上轨道，工商业日渐发达，银行事业，由小资本而进至大资本，再进而归并联合，是以资力雄厚，成本减轻。现今各国银行均努力于联合办法，集其财力于一处，供社会之需要，作绝大之发展，而环境又予以甚大助力，如教育、工厂、交通及奖励出口贸易等等，无不与银行事业息息相关。银行如此，纱厂如此，航业铁道如此，电气事业如此，甚至茶馆饭店及百货商店亦莫不如此。英国如此，法国如此，德国如此，美国亦如此。我国工商业之资本，常患不足，不能应付市面之变迁，各国则已经历此中过程，积数十年之经验，知非联合不可，能联合方能图存。

当在美国时，适有Chase（大通银行）与Equitable Trust Co.（公平信托公司）合并之事。近年美国银行联合归并之风极盛，且甚易成功，其原因为美国地大物博（中国虽有地大物博之名，而实际上衣食住无一不仰赖外国供给，徒有虚名），在在需要资本，故银行无不力求资金集中，其所以甚易成功者，因股票市价，恒高于实际之价值，股票易于销售。又近来美国银行，皆注意信托事业，某银行与保险公司合作，凡保人寿险满期之前，银行已知之，即派人与投保者接洽，到期应付之款，由银行给付，或存于银行中，如有死亡者，银行亦与其家属接洽，为之经理此项赔款，俾其领款之后，不致虚掷，社会方面固属获益甚多，而银行与保险事业，携手并进，无形中一国富力，非但增加不少，又可不致散失，诚有功于社会也。又银行代募及买卖股票公债等项，如社会公债每百元以九七八收款者，银行得按九三交款，倘市面需要，且可涨至百元以上，一转移间，银行每百元可得四五元至十余元之利益。其他各种利益，真有非吾国银行家所能梦想者，此即厚集资力之效也。

余在英国时，曾得西友介绍前往参观一极大之饭店，名J.Lyons&Co.Ltd.（J.莱昂斯公司）其经理名所罗门，年三十余岁，为剑桥大学毕业生，导余先往观其面包房，蛋糕房及厨房，渠指鸡蛋曰，此蛋黄为贵国出品，又往其冰房，则见火腿及鱼类等储备甚富，余问以每袋面粉能出若干面包，若何制法，若何运销，彼谓君勿谓我非庖人出身，余曾为庖人四年也，即此间执事诸人，亦无一非曾任庖人者，言时历举麦粉若干，能制面包若干，及一切制造运销之法，有条不紊。以大学毕业生而肯为四年庖人以求实验，试问吾国之学士博士能否办到？又在某埠参观一大公司之分店，其楼下前部售卖食物，后部为茶点及餐室，楼上则为公共娱乐使用之地，余问其经理，假如余在此饮茶而未付资而去，在稠人广众中，君有何法制止？彼谓凡此间发票，即为本公司之产业，余雇有暗探守门，且随时在各座位查察，苟见有人藏此发票出门者，第一次不言，但默记其衣服面貌，第二次若再如此，则实行干涉矣。然此间不付资者，虽间亦有之，然仅能一次，绝无数次。于此可知他人之管理方法亦积数十年之经验，始有此相当成就。以吾国程度与之比较，直如彼在八九层楼，而我在下层。当徐徐研究，俾先从下层而至二楼三楼，再求更上一层之法。

至于国际间之联合，自1918年大战结束以后，各国执政者知战争不能解决各项问题，欲求国际间人民之幸福，万不可战争，于是有国际联盟之设立，以种种方法宣传战争之浩惨，努力减少战祸，又以重金聘请参与战役者，编撰小说戏剧，描写战争之一切惨状，此种小说，各国极为风行。至其对于第三国际之劳资阶级挑拨问题，则以第二国际对付之，设立国际劳工局，每年六月，召集一次，由劳资两方各举代表一人，政府派一人，三方共同讨论，解决各项问题，又常派人至各国调查劳工状况，以求社会安宁。此外商业上一切障碍问题，则有万国商会大会，每二年开会一次，集三十余国之代表，讨论解决其不同之方法，及原料销行诸问题，务令商人手续简便，困难减少。至于文化保险等，亦无不有团体，其组织实能与个人及国家以莫大助力，即所谓和平事业也。总之，千言万语，欧美种种事业，非但入于联合组织之阶段，且无论政治经济社会事业，莫不趋于合理化，富于研究，决不肯遇事武断，此乃吾人所望尘莫及者。

余常觉中国人皆靠天吃饭，习见一人身兼数事，业脞（cuǒ，琐细）万分，往往误事失败，对事既无经验学识，安有不失败之理？此无他，因过用其才耳。吾人尝闻人云，用非其才，此非正确之批评。外国用人，先注重普通学识，再求专门之学，有学识后，方出而任事，经过若干年，经历若干事，其地位始渐渐提高，一步一步，循序推进，既无躐（liè，超越）等之事，亦无不能胜任之虞。如美国银行内部组织，有国内部及国外汇兑、存款、贴现、信托、调查等等，国内部人员，必系向在国内各地曾经做过生意明白商情者，以之掌握一个区域内银行商号往来之事。国外部重要职员，必与欧洲各国接近者，明了各国金融状态。言其大者，必谙熟其公私财政情形，言其小者，亦当熟悉票据法律，及银行应办之手续，上自经理，下至站柜台之小行员，皆以不知为耻。如有人问及此等情形而不知，亦必转问他人，然后殷殷答复。其吸引顾客之能力，远非吾国人所能梦想得到，盖彼邦人士，根本上办事有责任心，深知做生意固属谋利，然若不先于本身上求知识，则终属空虚，欲求知识，必求每一部分均有专门人才，结果乃部部发展。然而此种人才之由来，非从书本内得来，乃办事者之勤劳所得，不嫌琐碎，不耻下问，经过之事，志之于心，笔于记录，毕生之荣，乃在求知二字，如此而后能树立银行服务社会之基础，今日欧美商界能执各界牛耳，即在此端。

第二，对于本行之感想

本行创办时，取名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即有深意，欲对社会有贡献，对储蓄有发展。忆民国元年（1912），余任江苏银行时，欲收银元存款，又欲创办储蓄，当时人皆以为不然，谓中国钱庄素以银两为本位，若改两为元，有何利益？且一元二元之储蓄，亦须为之费一番手续，更嫌烦琐，至今仅十九年，各银行之趋势，其存款非但银元势力超过银两，且无不注意储蓄。本行现既有此基础，希望诸君同心协力，作全体之联合，集多数财力，为正当商业之用。回忆本行发起之初，原定股本十万元，而实收只八万数千元，可见当时集股之不易。

本行开办两年之后，即创办国外汇兑，与英美银行有往来，其时余有一同学，在教会任司库，本行收其金票，付与现币，即以此款汇往外国，作为存款。然欧战告终后，外汇大跌，进出口者与之往来，损失不少，且非止一次，在座诸君，有知之者，亦有不知之者，幸经奋斗，得以臻今日之局面。又朱成章兄提议为各校代收学费，且在各大学设立办事处，彼时他行皆不肯为此无益而费手续之事，本行独以服务精神，首先创办，俾学生人人脑中有上海银行之信用在，辗转相传，吸收存款储蓄数在不少。在十余年前所种下之种子，今日方知收效之宏。再次为旅行部，全国银行，无人愿办，余与朱成章兄协议创办，既为社会便利计，又为本行宣传计，此种宣传力甚大，人人知有旅行社，即知有上海银行，旅行社现虽独立，而仍与本行休戚相关。去年在英国时，见各银行皆有旅行部之组织，即较大之商店及百货商店，亦设旅行部，而吾国则仅本行有旅行社。又当汉口现金集中之际，各银行钱庄濒于破产，汉行经理周苍柏兄来沪建议，存款必须付现，以坚信用。余认为极有见地，将存款一律兑现，牺牲艰巨，而一时名誉大噪，上自重庆，下至上海，以及国内国外，无人不知上海银行之名。虽以金融之迁就，管理上之复杂，及历年军阀压迫，信交风潮，行员舞弊，顾客投机之障碍，皆经本行同人竭力奋斗，以有今日，现在存款已达七千余万元，此种成绩，固自奋斗而来，然亦受社会之培植，何敢贪天之功？今后须以新精神，上下一心，继续努力，为新中国服务。

日本无中国之银行，亦无人肯往开设分行，以前有合盛源银号一家，然不久即停办。现大阪有华侨三百家，本行拟前往设立分行，以为此三百家华侨服务。上次在天津时，津地同业，闻本行将设大阪分行，无不窃笑，以为无利可图，讵（jù，岂）非至騃（ái，呆）之事？本行因此必须益加努力，达到奋斗成功，只须联络有成绩，抱定宗旨，为社会服务，皇天不负苦心人，利已在其中矣。

此次出国归来，第一种感想，印象甚深，永志不忘者，即欧美商业，由联合而入于国际化。此作何解说；就保险事业为例说明之。凡保险事业，全恃物产之兴旺，美国实业进展，一日千里，故保险事业，以美国加拿大为第一，次为欧洲，最不发达者即为中国。若以火险而论，单单在中国开保险公司，全恃中国生意，必难获利，第一中国物产不丰，民贫财涸，即汉口杭州等埠，每多纵火图赔案件，保险公司莫不视中国为危险之区。外国大公司在中国有分行者，均在欧美有分行，因货之一物，为流通世界之物，货来而保险不来，必不能畅行无阻。据云，保险生意全靠在外国获利，在中国之机关，能获利最好，否则听之，惟机关则不能不设耳。在此情形之下，吾人即知商业一事，因交通便利，已成为国际化，我国原为闭关自守者，亦因蒸汽机之进步，而不得不与外国交通，即此理由。今后我行进步，当力秉斯旨，以妥慎稳健之方法，循序徐徐进行，今之建设大阪分行，不过为此政策之初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