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想去看火车

山寨村之中,隐藏着一个坐落于巍峨群山之巅的独特村民小组,它拥有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千金花木”。这个名字,仿佛预示着这里曾是花香四溢、林木葱郁的世外桃源。昔日里,“千金花木”组住着五十多户人家,山高林密,炊烟袅袅,鸟语花香,共同编织着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高山画卷。

然而,随着水库的建设,村民们陆续迁离了这片世代居住的故土。目前,山顶上仅住着十八户人家。要去千金花木组,需爬行两个多小时山路,路陡而险。一般干部听说要去千金花木,都心中发怵,感觉双腿发软,直呼头痛。

年底要收上缴了,必须上门做工作。星期六乡武装陆部长带队,我们几个年轻干部和村支书老吴,早早吃了早餐,向千金花木组挺进。从村部坐船行至山下,便开始爬山。这条羊肠小道,似一条巨蟒,葡伏在杂草丛生的大山之中,蜿蜒曲折,崎岖不平。大家边爬边喊加油。据村支书老吴讲,花木组虽然偏僻,但林木资源还是很丰富,平均每户有山林面积近百亩,远多于山下人家。在山区,老百姓靠山吃山,主要收入来源靠砍伐树木、竹子,采摘油茶等。但这些收入的获得都是以有强壮劳力为前提,要获取好的收入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像千金花木这样的高山组,肯定贫困户居多,收上缴更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任务。

我们一边攀爬一边聊天,不一会大家都气喘吁吁,爬至半山腰,山中的雾气突然变得浓重起来。那雾气仿佛是从地底冒出的幽灵,迅速弥漫开来,将我们笼罩在其中。彼此的视线范围也只能看清一米左右的距离。在这样的环境下继续前行,无疑会增加迷路的风险。于是,吴支书提议,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雾气散去再继续前行。

于是,我们来到了一块位于半山腰的岩石坪上。这块岩石坪地势相对比较平坦开阔,四周被茂密的树木环绕,大家席地而坐,年轻的团支书小吴,尚未谈恋爱,边喝水边开玩笑说:“深山出美女,不知道在千斤花木能碰上美女不?”丁部长闻言:打趣道:“你是想女人想疯了吧?千金花木留守妇女倒是不少,要不你就到山顶上住个把月,顺便把上交也收了”,此言一出,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休息了一会儿,正当众人沉浸在“行路难,行路难,难于上青天”的感慨之中,岩石坪下方,缓缓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那是一个挑两蛇皮袋东西的小姑娘,正一步步艰难地向上攀登。她步伐虽小,却异常坚定,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不屈的意志。随着她的逐渐走近,我清晰地看到她扎着一对俏皮可爱的小辫子,脸上洋溢着未脱的稚气,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扑闪扑闪,透露出好奇与羞涩。当她的目光与我们相遇时,眼中瞬间绽放出惊喜与惊讶的光芒,她羞涩地扬起嘴角,用稚嫩却真挚的声音向我们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此刻,我注意到山间的雾气轻轻打湿了她的发丝和眉毛,她的额头上沁着一层密密麻麻的小汗珠,背后的衬衣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她的背上,勾勒出她瘦弱的身躯。而她脚上穿的,竟是一双已经破旧不堪、露出脚丫的布鞋。这样一双鞋,在如此在崎岖的山路上,每一步都一定走得格外艰辛。尽管如此,她那红扑扑的脸蛋上却洋溢着山里小妹特有的健康与坚韧,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生命力。

我们连忙招呼她过来休息一下,关切地询问她是否也要前往山顶。她轻轻放下肩上的担子,眼中闪过一丝自豪,自我介绍道:“我是千金花木组老周家的女儿,大家都叫我香香。我在山下读中学二年级,今年十四岁了。”原来,今天是星期六,家里让她买六十斤米回家。想象着挑着六十斤米爬这十余里陡峭山路的艰辛,我们不禁对这位小姑娘的能力感到惊讶,纷纷夸赞她小小年纪就能吃苦耐劳,真是难得。

香香听了我们的夸赞,只是腼腆地笑了笑,说:“我是家里的老大,从初一开始,就经常帮家里买米了,已经习惯了。”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超乎寻常的成熟与懂事,让我们这些成年人也为之动容。

这时,我们同行的团委书记小吴和另外两个年轻干部毫不犹豫地接过她的担子,一步一拐地向山顶进发。在他们的带领下,我们也纷纷振作起精神,咬紧牙着,拚尽力气,继续向上攀登。香香跟着我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大概是在为她今天的好运气而高兴。

临近中午时分,我们一行人经过数小时的跋涉,终于抵达了干部门经常谈论的千金花木组。初入此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高大挺拔,直插云宵,郁郁葱葱的樟木林,大约有三、四十棵之多,它们如同忠诚的卫士,静静守护着这片古老的土地。在这片茂盛的树林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棵参天古木,其树干粗壮,约需六人合力方能合抱,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独木成林,仿佛是大自然特意留下的一个奇迹,让我们瞬间忘却了路途的疲惫,心中充满了赞叹与惊奇。

吴支书说:“这些珍贵的树木之所以能够得以留下来,冇被砍掉,主要还是因为这里闭塞的交通条件。当年,库区修建之前,甚至修起来以后,许多村里都还有这样的林子,甚至有比这还大的古树,但是后来,许多大树或是因建设需要被无情砍伐,或是被树贩子贩卖,被迁移至他乡,以至于在村里的其他地方,已经很难再见到如此壮观的樟木林了。”我心中感慨:这片樟树林,真像是时间的遗珠,静静地诉说着过往的故事,见证着大山之巅的历史变迁。

樟木林的四周,散落着六七户人家,它们依山傍水,看起来与周边自然环境协调,浑然一体。这些房屋大多采用木质和夯土结构,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虽显简陋,却也别有一番风味,透露出一种质朴而宁静的生活气息。每当微风拂过,茅草屋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居住在大山之巅的人们,生活的不易与艰辛。

此时,整个山头飘起了缕缕炊烟,那是各家各户开始准备午餐的信号。空气中不时飘来饭菜的香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咽下了口水,爬山爬得精疲力尽的我们,已是饥肠辘辘,心中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午餐的期待。

小香姑娘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家坐,吴支书与他爸也是老熟人,于是我们一起同去小香家。小香的爸爸老周,个子不高,身材单瘦。见我们到来,十分热情地握着吴支书的手说:“欢迎,欢迎!好久不见,到家里吃饭。”吴支书说:“饭就不吃了,组长家里准备了,大家喝口茶就走。”

老周的堂客一见有客人到访,脸上瞬间绽放出热情的笑容,她急匆匆地迈进屋内,手脚麻利地开始泡茶。与此同时,她还不忘高声呼唤着家中的孩子们,让他们赶紧搬出椅子来,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坐下来。话音未落,只见四个小孩从屋内鱼贯而出,他们各自手里都端着一把略显陈旧但擦拭得干净的小凳子,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客人面前。然后,又活蹦乱跳地朝樟树林跑去。

原来老周家是超生户,五个子女,前面四个女儿,为了生儿子,老周夫妇在前些年不得不东躲西藏,以躲避计划生育的检查。超生的代价是沉重的,老周家被罚得几乎一无所有,家徒四壁,生活陷入了十分贫困之中。老周自己因为患有腰椎间盘突出,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而他的妻子也因为频繁的生育,落下了一身的病根,身体状况大不如前。

在这样的家境下,香香作为家中的老大,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家庭的主要劳动力角色。她勤劳能干,总是默默地为家庭付出着。而最小的弟弟,今年才四岁半,还光着小脚丫在地上跑来跑去,稚嫩的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尽管已是深秋时节,大山里的寒意越来越浓,但孩子们身上穿的都是缝缝补补的旧衣服,有的甚至还露出了破洞。他们虽然个个活泼可爱,但那种衣不蔽体的窘境,却让到访的客人们感到深深的震撼和同情。

老周似乎看出了客人们的疑惑和担忧,他主动开口讲述了家中的困境。他无奈地表示,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家庭的贫困,香香明年将无法继续读书,必须回家帮忙干活。这话一出,坐在一旁的香香顿时眼泪汪汪,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这时,吴支书见状,连忙劝慰老周,让他一定要让孩子读完初中,有困难可以慢慢想办法。而同行的乡武装部长老兰则是个直性子,他嗓门大,爱管闲事,一听老周这么说,立刻大声嚷道:“不读书怎么行?难道要让孩子跟你一起在山里穷一辈子吗?生这么多孩子又不负责任!”说完,他又转身把正在流泪的香香拉到身边,温柔地安慰她:“伢子(当地乡里习惯把女儿称伢子)别哭,认真读书,学费的事伯伯帮你想办法。你有什么想法和愿望,尽管跟伯伯说。”

香香闻言,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她破涕为笑,认真地问道:“伯伯,真的吗?我真的很想读书。”老兰部长一边点头一边认真地说:“放心,没问题。”香香听后高兴极了,又随口说出了一个藏在心底的愿望:“我还想到县里去看火车呢。”这话一出,大家都惊讶了。原来十四岁的香香从未走出过大山,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老兰部长听了香香的愿望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下个周末,你同我回家,我带你去看火车。”老周看到这一幕,感动得连连道谢,他愧疚地说:“谢谢领导的好意,孩子的话千万别当真,不能给领导添麻烦啊!”

中午,在组长家里吃完中饭。然后召集组里几名党员及老同志座谈一会。兰部长和村支书将上缴工作作了部署,于是便返回山下。

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微风拂面,带来了几分凉爽,也吹散了心中的些许疲惫。大家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香香一家,那个生活在大山深处,条件艰苦却自强不息的家庭。香香家的几个孩子,纯真无邪的脸庞上总是挂着对生活不屈的微笑,但他们未来的路却充满了未知与挑战,这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生怜悯,为之动容。

家住城里的乡妇女主任,讲到香香想看火车时,她眼眶泛红,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她说:“回城以后,要动员几个朋友,把家里孩子穿过的衣服清理一遍,旧了还能穿的都给她们家送过来。”

团支书小广,一个年轻有为、心怀大爱的青年,他的哥哥恰好是县里城郊中学的校长。他立刻想到了一个既实际又有效的帮助方式——开展结对帮扶活动。他迫不及待地表示,一回去就去找哥哥商量,争取让城郊中学与乡中学建立起长期。

很快,这场由小广发起的结对帮扶活动,县里两所中学的大力支持下,迅速开展。结对帮扶活动很快得得到了县团委和县妇联,工会等单位的支持,一百多个贫困家庭孩子都得到了一对一扶助。更令人欣喜的是,县乡团委还组织乡中学的所有孩子分批次走进了城市,让他们亲眼见证了外面世界的繁华与多彩。这些大山里的孩子,第一次坐上了火车,第一次看到了高楼大厦,第一次体验了现代化的教学设施……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梦想的种子,让希望的光芒在他们心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从此大山外面的世界在他们心中开始发芽,生长,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乡武装部兰部长一直帮扶香香初中毕业,并上了职业中专,学习财务。三年后,香香以优异成绩被推荐到广东东莞一家知名鞋厂就业。

十余年后,我去广东招商,县里驻东莞招商会会长周香香前来接站,香香见到我,立马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并流下了两行热泪。而我完全没有想到,曾经的香香小姑娘,已成长为大企业家,商会会长。一路上,香香向我述说了来东莞后的经历。原来职校毕业后,她在一家知名鞋企车间当计件工,由于工作十分认真细到,她得到了老板的赏识,两年后,被提拔为车间主任,后又升为财务部长。期间,香香边打工边学习,不但拿到了自考本科文凭,还取得了硕士学位。后来老板将整个厂交给他打理,几年时间,就实现了业务翻番。老板的儿子从海外留学回来,对香香的才华人品十分认可,追了她一年多。如今两人已经结婚生子。香香全家都迁到了东莞,住上了别墅,他的三个妹妹一个弟弟都大学毕业,有了稳定的工作。香香对过去的艰苦岁月记忆犹新,也十分感谢乡里干部对她的关心,扶助。到了宾馆,她们夫妻热情地邀请我去他们家作客,由于行程安排问题,遗憾未能成行。

在招商活动会上,香香身着优雅的礼服,站在聚光灯下,面对着众多企业家与社会各界人士,以激动而坚定的声音宣布了一项令人瞩目的善举——她将捐资一百万,用于家乡学校的建设与教育事业的推动。这一消息如同春风拂面,瞬间温暖了整个会场,获得了会场热烈的掌声,也激起了在场每一个人心中的涟漪。

香香,这位从偏远山窝中走出的金凤凰,凭借着不懈的努力与过人的智慧,在商海中搏击风浪,最终成就了一番事业。然而,无论飞得多高多远,她的心中始终牵挂着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那份对家乡的深情厚谊,从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有丝毫减退。在宣布捐资的那一刻,她的眼眶湿润了,说起家乡,那些熟悉的山川草木、父老乡亲,仿佛一幕幕画面在眼前掠过,触动了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让她不禁热泪盈眶。

这一百万的捐款,不仅是对家乡教育事业的一份贡献,更是香香对家乡未来的一份期许与承诺。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改善家乡孩子们的学习环境,为他们提供更加优质的教育资源,让知识的光芒照亮每一个孩子的未来之路。这份深情厚意,如同春雨般滋润着家乡的土地,也激励着招商会上每一个游子,关注与支持家乡的发展,共同书写着家乡振兴的新篇章。

扶贫工作开始后,我去了一次千斤花木组,遗憾的是那片古樟树已然不在,组里所有人家都已搬去山下政府建的安置房。山顶已成一片空荡荡的茅草地。而香香那稚嫩的脸庞仍在我脑海里清晰地浮现。真希望,通过扶贫,让大山里面飞出越来越多的金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