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手记

在神父的疏散下,人们纷纷打道回府,简书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广场中央,伴随着木桩的断裂,烧焦的尸体落在地上,被圣火会的教徒们随意埋葬在潮湿的泥土下。

此时,这位救济院的老师,乔伊斯的挚友,弗恩和卡萝爱戴的前辈,正式认下了他的“罪孽”,和肮脏的瘟疫一起被埋葬于此。

“您好,我是赛勒斯·布拉德利,请问,您是乔伊斯先生的朋友吗?”

暴雨中,年轻的神父微微倾身,声音温厚,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简书,后者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后方,活动了下手腕和脚腕。

透过模糊的雨幕,简书看到了个四肢着地的不明生物,手脚并用,正以极快的速度接近这个方向,并且他嘴里叼着一个明显是内脏碎块的猩红物体。

“赛勒斯神父,请向右撤一步。”

“如果你拒绝或是忽视,我接下来的动作可能会很失礼。”

在简书直勾勾的注视下,那家伙逐渐接近面露疑惑的神父身后,然后——

啪!

简书一脚抽在神父瘦弱的胸膛,这一脚让后者想起了十八九岁时做石匠学徒的经历,健壮的老石匠为了拿他撒气,捧起一块石头砸在他的胸口,虽说没有造成多严重的伤势,但他还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那份痛楚和羞辱足以让他记一辈子——

沉重的力道让他回味起了那块石头的感觉,冰冷,厚重,只要再用些力气,就能轻易夺走他脆弱的生命。

赛勒斯神父的喉咙里涌上浓烈的铁锈味,他猛地咳出一口鲜血,随后跌坐下去,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出现,他坐在了一个柔软的物体上。

那是一个人。

微微愣神后,胸膛处剧烈的痛楚便让赛勒斯深吸一口气,险些昏厥。

“我提醒过你。”

简书表情无辜地摊了摊手。

“赛勒斯!”

不远处的格蕾西先于所有人率先赶来,乔伊斯三人原本在教堂下避雨,简书的行为把他们吓了一跳——

如果赛勒斯真有什么闪失,格蕾西一定会想方设法针对他们,乔伊斯毫不怀疑她对同伴的重视程度。

几人最先看见的不是痛苦不堪的赛勒斯,而是躺在地上,脖颈弯折成一个诡异弧度的青年,他浑身爬满漆黑浑浊的不规则黑色斑块,就连舌头和眼球都没能幸免,嘴巴里叼着血淋淋的内脏碎块,双目暴凸,破碎的眼镜片就那么扎进了他的眼球里。

一滩乌黑的液体被雨水晕开,充斥在青年身下。

教堂周围,手持长矛的教徒们纷纷赶来,锐利的矛尖指向简书,后者视若无睹,蹲下身,沾了一点乌黑液体放在鼻尖下方。

“是墨水。”

“他是大学的学生。”弗恩小心翼翼地翻起青年的衣服,看到了属于大学的标志。

和乔伊斯之前调查的一样,知识分子,刚才他们在门口遇到的莉丝小姐似乎也提到了一名叫做“达里安·怀特”的教授。

“简先生,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会突然对赛勒斯大打出手?”格蕾西温柔如水的眸子里,少见地浮现出几分怒意。

“格蕾西,是我杀了他吗?”赛勒斯看着地上的尸体,吓得脸色发白。

简书眯起眸子。

处刑仪式一直都是由他来做,赛勒斯应该见过不少尸体,现在居然还会感到害怕?

骤雨渐弱,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阴云愈发厚重,简书站起身,笑眯眯的说道:“抱歉,格蕾西小姐,刚才这名病患想对赛勒斯神父不利,我只是出手帮了神父一把而已。”

“断掉几根肋骨,总比丧命要好,而且我刚才那一脚收了几分力道,他应该只是轻微挫伤,休息大半个月就能彻底康复,无伤大雅。”

态度谦逊,温和,嘴上说着抱歉,但眼神却居高临下,格蕾西忽然觉得,这个青年看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某些应该被立刻摧毁的脏东西……

实在是令人恼火。

“格蕾西,简他……”乔伊斯还在措词,想着为简书辩解几句。

“我知道,乔伊斯先生,这里的狼藉我会处理,你们现在可以回去了。”格蕾西转过身,叫上几名教徒,吩咐他们把赛勒斯抬到担架上,动作轻一些,以免造成多次伤害。

她还不能指挥教徒们杀了简书。

在西尔城的民众们眼里,圣火会是正义的维护者,罪孽的清道夫,简书虽然让赛勒斯受了伤,但他同时也救了赛勒斯,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如果格蕾西因为这点小事就处决他,民众们对教会的信任必然有所动摇。

而与之相对的,简书也不能动用武力逼迫格蕾西交出灾异。

在确认灾异真的掌握在她手里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因为疗养药只有一瓶,他没有那么多的试错机会。

更何况,圣火会教徒众多,对格蕾西出手,他没有胜算。

之所以对赛勒斯出手,也只是因为这个蠢货挡住了他的视线而已,格蕾西身为圣火会的管理层,为了营造在大众心里的“救世主”形象,也不会小气到因为这点事就问罪他。

至于背地里的黑手……简书还真不怕,在明知道瘟疫的扩散方式是信息危害后,简书心里差不多有了想法。

他要让格蕾西亲手把灾异交给他。

“既然格蕾西小姐都这么说了,乔伊斯先生,我们就先走吧。”简书摆摆手,笑眯眯地离开了圣火广场。

乔伊斯三人跟在他身后,面面相觑,还是不敢说些什么。

他们可不想变成赛勒斯那样,西尔城的医疗水平极其落后,受点小伤都要担心好一段时间,更别说肺部挫伤那么严重的伤势了。

教堂内。

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在破破烂烂的木制讲坛前,湛蓝色的眸子里倒映出一本精装笔记本的影子。

笔记本的封面印着一行黯淡下来的金色文字——

Λοιμó

这是老者从未见过的语言,但此时的他显然也并不关心这行文字是什么意思,他的视线向下挪动,张了张嘴,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金色文字的下方,是一颗紧紧闭合的人类眼球和一张人类嘴巴,但笔记本似乎没有说话的能力,只是不停颤动,提醒面前的老者把页面往后翻。

卢卡·伯纳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动手翻开了第一页,上面写着秀气的文字,是格蕾西·伯纳尔的名字。

他闭着眼翻动页面,直至翻到后面的空白页,笔记的颤动才终于停止,紧接着,黑色文字浮现在了洁白的纸页上。

【老东西,格蕾西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但她现在应该在安置受了伤的赛勒斯,大概用不了多久吧。”卢卡摇了摇头,似乎早就习惯了【瘟疫手记】的态度。

【我想吃东西了,想吃面包,但我不想吃那个面包房的小子烤的面包,我要吃格蕾西为我烤的,老东西,你现在就把格蕾西给我带回来,让她烤面包给我吃,不然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让你们圣火会的远大志向化为泡影】

“是吗?那你就死吧,我看你有没有那个胆量。”卢卡对它耍无赖的姿态见怪不怪,他心中挂念着赛勒斯的伤势,完全不想跟这本无赖手记扯皮。

半晌,格蕾西进入教堂,越过那些破旧落灰的坐席,来到卢卡·伯纳尔身前,面色难掩疲惫:“已经安置好赛勒斯了,简书下手太重,不休息个半月时间,怕是没法痊愈。”

“格蕾西,你总算回来了……”卢卡努努嘴,头疼地道:“这本手记一直嚷着要找你,要吃你亲手烤的面包,我实在是应付不来,抱歉,还得麻烦你处理一下。”

“没关系,父亲,您去休息吧,这里我来。”

格蕾西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瘟疫手记】的页面,封面的眼球顿时睁开,开始疯狂转动,而洁白的页面上也立马浮现出一大段完全相同,且没有标点符号的黑色文字,所表达的无非就是一个意思——

它饿了,要吃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