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皎皎云中君2

大年三十的正午,秦毅邀集几名安贤院的同僚,在全城最豪华的酒楼纵享美宴,恨人生不能长醉。此时,整个晋朝都没有人能够料想得到,这将是他们此生中最后一个还算太平的除夕节。

“来来来,再干几杯!咱们几个都是异乡人,今天正好凑一伙过个年,喝个够!”秦毅脸色绯红,一樽接一樽地喝,一边喝还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牛肉。

“我等能在此痛饮,皆是拜领秦从事的恩德,在此恭谢!”何深举杯邀饮,使劲抬举秦毅,“我等敬秦从事一杯!”

在座众人忙响应道:“是啊,应当的应当的,来年还得靠秦从事多多提携呢!”这几位幕宾都清楚秦毅的能力,将来多半能跃居高位,因此有攀附之意。

推杯换盏之间,秦毅脸上已没有平时那副沉敛的样子,连嘴都合不上了。酒液入喉,什么千秋万代的大业都只是幻梦罢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秦兄好生快活啊,怎么就没请我来呢?”秦毅仰头望去,只见赵士晟穿着件白色锦袍,头戴高冠,翩翩而来,后面还跟着龙元炳。

何深赶紧让座,“赵佐史来了,快快请坐!”

“二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秦毅诧异道。

赵士晟笑道:“哈!我寻思今日过节,秦兄定在这里高兴呢!”

“来了就好,且来饮几杯!”秦毅亲自给赵、龙二人各斟上满满一碗,“饮!”

赵士晟欣然坐下,龙元炳还在原地发呆,他瞪着酒碗不知所措。赵士晟拍拍龙元炳道:“阿炳,你也坐下喝点,就一碗便好。”

龙元炳憨憨地笑笑,摸摸脑袋,在赵士晟旁边笨拙地坐了下来,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马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不好喝,不好喝。”

“哈哈,阿炳乃无忧之人,无需解忧!”秦毅大笑,只是笑声中略带苦涩。

“士晟在此拜年,祝各位同僚福禄双全,万事如意!”赵士晟高举酒樽祝贺道。

“同喜同喜!”众人皆应和。

赵士晟一盏饮尽,又举杯凑到秦毅耳畔低语道:“秦兄,这几个月来你我兄弟经历了好些波折,多亏了秦兄你替我担当,士晟才免受戕害,有道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明年你我依旧,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士晟都会戮力支持秦兄,不负誓言!”

“不要这么客气,你我本就该相互扶持,现在又都为东嬴公效力,更当一心进取!”秦毅脸上通红,不知是不是酒力所致,但他的心里却明白,他和赵士晟,这辈子真的很有缘分。

“另外,晚上请到敝宅参加家宴,请巨峰兄与何先生一定到场。”

秦毅想了想,赵士晟是把自己当自家人看待的,如果不去,那可是太没礼貌了,遂应承了下来,何深亦然。

“那便晚上再见了。”说罢赵士晟便告辞而去,秦毅继续与几个幕宾喝了一阵。吃饱喝足,又上城郊庙会逛了一下午,待到太阳落山,秦毅与何深来到赵府,只见从内院到外堂,灯火通明,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齐聚一堂,满座宾客都是赵家的族人、管家、掌柜、仆役等等,连小厮使女都有一席之地,惟有坐在宾客席的秦毅和何深这两个人算是“外人”。

宴会开始,作为家主的赵士晟先起身发表贺词:“士晟本无才德,承蒙各位的支持,推我为家主,如今新年来临,当追往昔之磨砺,思来年之福运,望诸位齐心协力,助我赵氏家业兴隆!新春大吉!”

众人皆举杯相敬,齐声响应家主,不久前积仁庄之战造成的阴霾似乎已基本扫清。

“说到赵氏的家业,在座之中,尤数苗老总管功劳最高。苗老总管今年六十岁了,老人家为赵氏辛苦了一辈子,而今当荣养天年,故士晟在此,邀各位尊长、嘉宾、家人为苗老践行一番。”说着将身旁的苗建扶起来。

苗建笑了笑,对众人点点头,举杯道:“老朽年过花甲,能遇季昀家主如此贤明,可谓无憾也!老朽愿以此樽,贺赵氏宗族,再续百年昌盛!”说罢一饮而尽,众人皆唱和同饮。饮罢,苗建又道:“关于老朽之继任,家主、郭夫人计议良久,已有定论,还请家主宣示!”

此时,众人的目光顿时落在了赵士晟身上。

赵士晟只淡然一笑道:“今后,居中大总管一职将由我的堂兄赵士昂接任!”他的这句话,如石破天惊,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连秦毅也不例外。

赵士昂,那可是赵尚权的长子,赵尚权谋害士晟以及赵士昂据积仁庄造反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难道赵士晟这么快就忘了?

“少主……”邬统站了起来,欲言又止。

赵士晟清楚他想说什么,立刻阻止了邬统,继续说道:“我主意已定,请大家放心,孟高兄长是个有才干的人,他不会亏待大家的。之前的事,不过是一场误会。我已派人前去雁门召他,估计两日之日即可抵达晋阳。好,话就到这里,其他的都不用问了,大家只管飨宴,今夜,请务须尽兴!”说罢示意乐师奏乐,歌姬唱和,一场热热闹闹的宴会就此开始。

尽管不少的人心怀狐疑,但喧闹的喜庆却压倒了一切不和谐的声音。只有秦毅忍不住去问赵士晟任用赵士昂的原因何在,赵士晟只回应道:“我已经原谅他们了,为了家族共荣,此乃必须之事,秦兄一定会理解我的苦衷。”

秦毅想赵士晟必有他的无奈,对于赵氏这样根基浅薄的家族而言,若是不能同心合力,恐怕这份家业迟早都会被人鸠占鹊巢。

秦毅作为朋友,不好干预赵士晟的家事,但有人却有这个资格。待宴会完毕,赵士晟送走了客人,一回到卧室,便被一人骂道:“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会让想杀你的仇人来做大总管呢?”

“哎呀,夫人啊,你不是不干涉我管事的吗?”面对满面怒色的采薇,赵士晟苦笑道。

“你要用别人当然不管,那赵士昂和他老子可是害过你的人哪,你怎么就还这么相信他,就不怕他再来害你吗?”采薇伸出指头数落道,她很少这么对夫君这么说话,可眼下却是真的着急了,“甚至还瞒着我。”

“我就是怕你知道了会过分担心,须知三叔只是一时糊涂,才会做出谋害亲人的蠢事,而堂兄却实是不知情的。过了一段日子,我也冷静了很多。昨天我就把三叔从雁门接来了,跟他聊了许久,他也有很深的悔意。当我告诉他我想用堂兄来接任居中大总管,由他从旁辅佐后,他对我甚是感恩戴德,他们当初的愿望不正是这个的吗?既然已经得偿所愿了,怎还会再做伤天害理的事呢?”

“除了尚权父子,真的没有旁人可用吗?”

“你要理解我的苦衷,日后我作为一个为官之人,要常为朝廷办事,家里的事情管不了太多了,而如果让一个外姓人来掌管一切,一来不放心,二来也定难以服众。我权衡再三,族中长辈,只有尚权父子亲缘最近,同时又擅于筹划管治,由他们来接手是最合适的。”

“我知道你忙,近来连家都没回过几次,但你就这么把权交出去了,万一……”采薇眼睛都湿润了。

“好夫人,莫要难过,老不回家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别哭啊,别哭。”赵士晟用袖子温柔地拭去采薇的泪水,微笑着劝慰,“你听我说,我虽然让赵孟高来当家,但家主仍然是我,他们是不能为所欲为的。何况如今我还是并州府的官员,谁能夺去我的权力?你就别担心了好吗?”

采薇依然不解,“既然这么忙碌辛苦,那为何不本分经商,非要去追求仕途,让自己这般疲累?”

赵士晟虽然心酸,却不忍让爱妻难过,故作得意道:“我以前也这么想,可如今才知道,只有当上了官,才能更好的保护家族。你别看我现在只是个八品州吏,但凡出门在外,可比往日要神气多了,连一些长辈都不敢随便直视我。”

“好了,你个八品芝麻官,还摆起官架子了。”采薇听士晟这么说,终于破涕为笑,“不过以后他们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就不要再滥慈悲了哦。”

“嗯,准备睡了,这么冷的天,在被窝里最舒服呢!”赵士晟嘻嘻笑道,一把抱起采薇走向暖暖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