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司马荂,孙秀便恭敬作揖道:“老臣不知太子殿下驾临,未能远迎,请殿下恕罪!”
“孙监请免礼,这位是?”司马荂目视赵士晟。
孙秀回道:“这位是并州刺史东嬴公派来的朝觐使赵季昀,准备要在两日后的朝会上向圣上贡献贺礼,先到敝宅代东嬴公致问。”
“微臣太原赵士晟,拜见皇太子殿下。”赵士晟也俯身行礼,其实前年他曾见过司马荂一面,那时对方还只是赵王世子,莅临赵家金玩店来买珍珠。
“咦?本宫似乎见过你?”看来司马荂记性不错,还记得赵士晟的相貌,“在哪里来着?”
赵士晟立刻回复:“微臣以前是赵记金玩店的东家,有幸见过太子殿下一面。”
司马荂恍然大悟,“噢,想起来了,以前西市赵记金玩店的东家!呵,这才多久,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并州的朝觐使者了?”
“微臣是太原晋阳人,去年回乡继承家业。此番赴京,是东嬴公不嫌微臣愚拙,以微臣熟知京中风情,故委以重任。”
“哦!这样啊。”司马荂心情似乎不错,“你家的东西品质不错,本宫很是喜欢,以后有机会可否再进贡几个?”
赵士晟心忖虽然已不在洛阳做生意,但眼下无论如何也不能令司马荂失望,“殿下吩咐,微臣谨记于心,一定竭力去办!”
司马荂哈哈大笑,看来很是享受当皇太子的感觉,他一手指向正堂,“孙监,请本宫进去坐坐呗,有些事情还要向你说明呢。”
孙秀赶紧请司马荂和两名随从官员进堂,赵士晟见这种场合不宜在场,便请求告辞,没想到司马荂却说不妨,也命他一起入席。
司马荂一落座,便语带歉意地说道:“孙监啊,关于不久前张林的那些事,本宫还得澄清一番。当初是张林怂恿本宫要对孙监不利,还罗列了一大堆所谓孙监擅权的罪状,本宫没有理会他。孰知他竟敢伪造本宫的私印,假冒本宫之名义密奏父皇,陷孙监于不忠,害本宫于不义,实在是可恶至极!诛他三族一点都不冤!”
孙秀呵呵笑着,谄媚如一条咧嘴吐舌的忠犬,“老臣当然知道这是张林个人的私怨,怎么敢跟太子殿下联系?他在那密笺上列举之事,其实都不过是老臣奉圣上口谕办的,这厮不知死活,竟然以此来挑拨太子殿下与老臣之间的关系,确是咎由自取!”
赵士晟在一旁听得真切,虽然不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但也大致猜到是有个叫张林的人向赵王检举孙秀专权不法,结果反而被孙秀打击,诛了三族。由此可见,孙秀在新帝那里已是只手遮天,连太子司马荂也得对他客气三分。
司马荂宽慰道:“那就好了,既然误会已经澄清,万望孙监勿再记挂此事。”
“老臣不敢,老臣受圣上与殿下厚恩,虽万死不足酬报,岂能怀怨怼之心?”孙秀一边表忠心,一边连连叩首,令赵士晟感到颇为滑稽。
“如此便好。另外,本宫还想询问一事。”司马荂面色转而十分郑重,“如今邺城与许昌蠢蠢欲动,反意渐显。若是将来朝廷发兵平叛,孙监可有何良策?”
孙秀微微皱眉,“回殿下,二镇虽手握重兵,然其麾下能战之辈不过三五万人,其余皆乌合之众,各怀异心,怎能与朝廷二十万精锐中军抗衡?一旦刀戈兴起,只需选择两位忠正武臣为主帅,统合中军,必能摧枯拉朽,一举破敌。如汉景帝平七国之乱,三月可定。”说着指向那名随从武官,“说到可用之将,尤其是令狐校尉这般将种之才,更是军中英杰,有此辈虎将在,我等可安坐京师无忧矣!”
随从武官冷漠地回应道:“英杰二字不敢当啊,孙相公。”
孙秀仍然笑道:“令狐校尉不必过谦,他日若出兵讨贼,犬子亦会参战,届时还请令狐校尉多多指教。”
令狐校尉道:“相公客气了,令郎身为射声校尉,乃在下同侪,何谈指教?”
孙秀道:“犬子年轻资浅,不能服众,自然还需高明之士提点。”
令狐校尉似乎还想拒绝,却被司马荂打断道:“孙郎拜名将孟叔时为傅,随军平定齐万年,建功于西陲,更兼勇武过人,乃不可多得的将才,本宫愿荐为主帅。然正如孙监所言,孙郎年纪尚轻,难以威服诸多老将,确需得力辅弼。这样,待发兵之际,兴元来做孙会的副将,不知兴元意下如何?”
令狐校尉立刻俯身顿首道:“既是为国征战,臣愿奉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司马荂竖起拇指大赞,“孙监之意如何?”
孙秀大喜道:“老臣代犬子谢过殿下!有令狐校尉辅佐,老臣无忧矣!”
司马荂露出得意的神色,转而目光微瞥,落在赵士晟身上,“对了,赵使,东嬴公即时遣使朝贺,忠心可嘉,比起那些首鼠两端之人可要好多了。不过本宫想问问你,可知东嬴公如何为朝廷分忧?”
这问话颇为突兀,赵士晟微微一怔,心忖东嬴公其实也是骑墙派,只能编个话哄哄他。于是语气坚定道:“主公知道有些人会图谋不轨,他已经在并州厉兵秣马,只待今上一纸诏令,便可出兵讨逆。”
“可出兵几何?”
“至少五万。”赵士晟随口编出一个数字,反正兑不兑现他说了不算。
“嗯,不错,如此一来,邺城方面不足为患矣。”司马荂倒是不怀疑,又指着那两名随从官员,对赵士晟介绍道:“对了,还未介绍呢。赵使且认识一下,这位是东宫詹事刘琨,字越石,冀州中山人;这位是越骑校尉兼东宫前率令狐霸,字兴元,他与赵使一样,也是并州太原人。”
赵士晟遂向二人欠身作揖道:“晋阳赵士晟见过刘詹事和令狐校尉,校尉当是出自太原猗氏的令狐世家吧?在下与平虏将军令狐公相识,敢问与校尉可有亲故?”
“不认识。”令狐霸语气依然十分冷淡,似乎是不想理睬赵士晟。
“呵呵,是在下唐突了。”赵士晟尴尬地笑笑,套近乎不成,反倒碰了个软钉子,有些悻悻。
孙秀见状便吹捧道:“令狐校尉威武雄壮,刘詹事气度豪迈,赵朝奉俊逸潇洒,三位年轻俊彦,乃是我大晋的明日星辰哪!臣今日承蒙太子与列位光临,实乃一大幸事,愿献上杂艺,以示敬意。”于是唤来几名侏儒伶人和乐师,演起“滑稽戏”来。
所谓滑稽戏,乃是“百戏”中一种,主要由侏儒扮丑表演,在民间市肆非常流行。因其戏中常有低俗不雅之言行,故不为公卿世家所喜。赵士晟心下诧异:“孙秀出自寒门,他热衷百戏很正常,可是司马荂却不见得能接受,他这么招待贵客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呢?”可他随即又看到那几名侏儒伶人的动作伶俐滑稽,不时逗得皇太子哈哈大笑,似乎并不介意。
在乐师演奏的市井的小调氛围中,侏儒们各种打滚、角抵、转圈、耍弄玩具,甚至模拟媾和之事,一时间大堂之内满是靡俗之声,简直令人听得耳根发热。但司马荂和孙秀是乐在其中,赵士晟也只好装作享受。
演了约莫一刻钟,忽然有个刺耳的声音道:“太子殿下!如今天下不安,国事多忧,不该是和优伶弄臣在一起作乐的时候!臣斗胆直谏,恳请殿下速速回宫!”赵士晟一看,是令狐霸。
此言一出,司马荂和孙秀皆是一震。司马荂骤然变色道:“兴元,你好生无礼!今日本宫不过是偷闲来孙监府上做客,你怎得无事生非,这般责难本宫?”
令狐霸起身下拜,连连叩首道:“成都王与齐王迟迟不上表称贺,随时可能兴兵叛逆。当此关头,殿下应以身作则,为天下人表范!要是被外人知道此时还欣赏这种低俗戏曲,岂不损害储君之威严,沦落统帅之志气!”
司马荂闻言不语,只怒目盯着令狐霸,一旁的刘琨坐不住了,也叩首道:“臣以为,孙相公款待有礼,确属诚意。然兴元所言亦无不妥,太子殿下身系天下之安危,当为圣上分忧,宜回宫料理政事要紧。”
刚才孙秀听令狐霸暗讽他是“弄臣”,心中是万分恼怒,却不好发作,遂挥手逐走一众伶人,对司马荂道:“太子殿下,兴元与越石言之有理,老臣不该做这种有失体面的事情,还望殿下见谅。”
司马荂叹了口气,甩甩衣袖站起身来,“这不是孙监的错,但本宫也畏惧人言,既然越石和兴元这么进谏,本宫就姑且听他们一回,回去之后再行惩处,还望孙监原谅此二人的冒犯。”说罢便领着刘琨和令狐霸告辞,孙秀和赵士晟随同出门。
目送三人乘车离去后,孙秀面色阴沉,看上去心情大为不爽,赵士晟见状赶紧安慰道:“相公阁下拥护今上登基,改元布新,宠冠群臣,威震朝野,根本无须为这种小事介怀。”
孙秀瞥了一眼赵士晟,冷笑一声道:“你是外臣,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太子与我不睦,已非一朝一夕,连那令狐霸都敢这么羞辱我,哼,该死!”
赵士晟心忖:“你们二人之间的恩怨,我是管不着。但既然都知道了,什么都不说也不好。”想了片刻,故作关切道:“在下刚才听闻阁下的公子将来会领兵出征,而太子想让令狐霸做他的副手?”
孙秀自得道:“其实不用太子推荐,我儿也必然是一路主帅。我就是要他趁此良机建立功勋,将来掌握兵权在手,才不会被人宰割!”
“到时候孙郎有董督诸将之权,还怕治不了一个令狐霸吗?”
孙秀又露出一副沮丧的表情,“老夫明白赵朝奉你的意思,但论及军中人望,我儿远不及那令狐霸。老夫怕他反而为令狐霸所制,以至威信不立啊。”
“阁下过虑了,自古征战,为将者岂能违抗帅令?到时孙郎权柄在手,军令如山,令狐霸若是胆敢不从,便以军法从事!”
“赵朝奉说得好,只是我儿性情刚烈,不懂权术阴谋,真与那令狐霸争斗起来,恐不能取胜。”
“这也不难,令狐霸也不过只是个五品校尉,如果有比他资历高且忠诚的将领坐镇,分其威权,谅他也不敢造次。”
孙秀一听赵士晟这话,顿时愁眉舒展,点头道:“唔,没错!那我再派两个听话的禁军宿将作为副帅,三个副帅地位相等,即可压制那令狐霸。”
“待孙郎在讨逆中建得大功,便可以主宰兵权,太子的地位也要取决于相公阁下之意。”
“嘘!”孙秀示意赵士晟噤声,显然是被说中了心意,他眯着眼睛盯着赵士晟,“英雄所见略同,赵朝奉之意深得老夫之心。这样吧,出征之时,你就随我儿一道,从旁辅佐,助他对付那令狐霸,如何?”
孙秀这个要求让赵士晟十分意外,一时不知如何答复。